七挣扎

我都不记得那一天是怎么结束的,只记得第二天早晨,大家都像经历了一场宿醉一般难受.每个人都很不舒服,无论心里,还是身体.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有充分的理由怨恨,可是恨起来才发现,那并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虽然对陈郁下了逐客令,可是大家都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虽然暂时还跟陈郁同处一室,但是我甚至都没有再看他一眼.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他到底有多愧疚,有多难过,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只是,第二天晚上,陈郁没有回来.

其他人大概根本没有注意到,只有和他同住一间的我知道,他的床一直空着.我那一晚几乎彻夜未眠,心情似乎比之前一晚还要糟糕.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多少在乎一下,是否应该担心一下他去了哪里,会不会出什么事.可是,这种不安最终被我努力地忽略了,哪怕睡不着也拒绝让自己思考那些问题.我只是提醒自己,他所做的是不可原谅的.

不过,我好像多少有点后悔自己给了他那一拳.好像真的有些太重了.他是不是因此而害怕面对我,所以才彻夜不回的呢?

又是一个早晨,碰巧小然和我同时准备出门.她显然睡得也不好.正要出门时,她突然转过身问我:“陈郁在房间吗?”

“唔…他今天很早就出去了.”我有点犹豫,但还是选择了说谎.我好像自己不想为他操心,也不希望别人那样,反正最多几天之后,他就会从我们眼前消失的.

但小然似乎还没有放下,她说:“是吗?昨天好像很晚都没见他回来.哎!你不会是骗我吧?他昨晚是不是没回来?”

她好像是真的在意.这个傻丫头,还嫌自己不够倒霉吗?

“我骗你干什么?他真的一早就走了.像不睡觉的夜猫子一样.说不定是梦见输了一把大的,给吓醒了.要么就是梦见你捅了他一刀,反正做了那样的事,就应该失眠.”我不耐烦地说.

“你在说什么呢?我可是认真的.他要出什么事,我们可得负责!尤其是你,暴力分子!”她竟然斥责起我来.

“负责?吃奶酪吃傻了吧你?脑子都成脂肪了?那小子把你卖了!你知道不?没失忆吧?我还暴力分子?就是因为他卖了你我才动拳头的.现在我也后悔发那么大火,为你这个弱智女人死那么多细胞,图什么呀?”我几乎是对着她吼了起来,然后生气地出了门.

“哦…俊洋!”她似乎有些过意不去,想叫住我.我当然没理她.

那一天心情的确很遭,但其实不是因为早上和小然的对话,而是越发强烈的不安.我渐渐意识到,陈郁实际上已经失踪二十几个小时了,而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就这么置他于不顾.也许他太渴求原谅,以至于连面对面请求的勇气都没有.如果他渐渐感觉到被原谅已不可能,那么他…

我的担忧彻底泛滥了.

在学校,休息时间,有很多同学在教学楼门口吸烟.如果说发达国家有什么不良现象,那么其中之一就是年轻人的吸烟比例极高,十五六岁的中学生也经常烟不离手.我走出教学楼想透透气,正好看见大卫在那里抽着烟.

我平时是不吸烟的,虽然也会.可这次也许是因为心情烦闷,我走到大卫身边,向他要了一支烟.

烟的确可以缓解烦躁,因为它的燃烧是慢节奏的.可是烦躁减轻的同时,压抑却在急速升级.

忧虑总是如此,你试图用某种方法将它消除,其实最终不过是让它换了另一种形态.我开始猜想,陈郁此时又会用什么方式来麻痹自己呢?也像我这样点燃一支烟,还是继续**地赌博,或者做一些更**的事?

这时,阿斯特里特走过来了.

“大卫!你知道克里斯蒂安的电话吗?”阿斯特里特问大卫.

这是与我无关的事,不过当她看见我和大卫一样在抽烟,她**了异样的表情,似乎很不适应眼前的场景.

“俊洋!你也吸烟吗?”她问我.

我还真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关切,刚看见,马上就发问了.我慌忙地笑了笑,对她说:“很惊讶吗?我只不过是和大多数人一样而已.”

“哦!以前好像没见你吸过.”她就这么说了一句,然后转入了和大卫的交谈,目光移开前的一瞬似乎还有疑问,不过我想,那不至于让她好奇到非要刨根问底的程度.正好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小然打来的.我猜想她还是为陈郁的事.我并不太想接,不过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一边,接了电话.

“喂!什么事啊?”

“你老实告诉我,陈郁昨天是不是没回去?”她语气很严厉.

“不是告诉你了吗?”我还是不耐烦地回答.

“我刚去了他的学校,他这些天根本没去上课.”她说.

“哇!你想当他后妈呀?还跑学校去!你闲着无聊随便你,我还在上课呢?没事儿就挂了.”于是我准备挂电话.

可是她突然说:“我看见你了.”

她看见我了?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不过她刚挂电话,真人就已经出现在了我面前.我真是服了!去了陈郁的学校,竟然又跑到我的学校,她到底想干吗?

“哦--不会吧?你来参观吗?”我无奈地问她.

“告诉我,陈郁昨晚是不是没回去?这不是开玩笑的,他可能已经失踪一整天了,难道你还想装作不知道?”她语气强烈地质问我.

我真的有点被她吓到了,那激动的表情,严厉地斥责我置朋友的安危于不顾.虽然我不想再把陈郁当朋友,但听了她的话,心里原本的一点不安变成了剧烈的惶恐,我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犯了大错.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她说了,“是.他昨天没回去.我想他是感到自己身处绝境了.他陷得比我想像的深很多,估计连自己的留学保证金都输光了.”

她凝视着我,沉默了片刻,然后用埋怨地语气对我说:“发现他赌博的时候你就应该告诉我,也许那个时候还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我也沉默了一阵,然后问她:“那你准备怎么做呢?我们比他也大不了几岁,我们扮演不了他的父母.我们连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而且这件事是他伤害了我们.你也别觉得我不讲道理,如果当初不是你把他带进来,可能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这番一说完,其实我就后悔了.我看见小然瞬间就泪流满面.要有多伤心才会让泪水这么失控?大概因为是在公共场合,她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音,但谁都知道,这样哭心会很痛的.我清晰地感觉到了她的那种痛.

不管怎样,善良是不应该受到责备的,我成了此刻伤害她最深的人.整件事,其实受伤的一直是她,而大度到不可理喻的也是她.我实在不懂她为什么这么喜欢做天使,明明自己生活得都不容易.

她好不容易把无声哭泣压制到能正常说话的程度,然后她才开口说:“我们是扮演不了谁的父母,可是陈郁的父母一定也在牵挂他,就像我们的家人牵挂我们一样.那既然他的父母不在身边.而我们在这里,为什么不能替他们做点什么呢?我就是不明白,你怎么可以这么冷漠?面对那么惶恐,那么无助的人,你为什么可以熟视无睹?不管陈郁做了什么,我只知道,他现在需要有人在他身边.哪怕只能给他那么一点点宽容.”

我不知该怎样回应小然的话,大概是有些羞愧,就像她说的,我太过冷漠.

“他现在还不知去向,手机也关掉了.我们必须去找他.我问了他语言学校的朋友一些他们常去的地方.现在你跟我一起去找吧.”这次,她的目光充满恳求.

可是,我显然还是给出了糟糕的回答.我对她说:“报警吧.”

“报警?你想让他以为我们是在叫警察抓小偷吗?要是吓坏了他,真的会出事的!”她激动地说.

“那你想怎么样?这么大的城市,我们怎么找?不知道你有多闲,但是我没那么多时间.我还要上课.”我也同样激动地回答了她.

她很生气,但是她沉默了.不知道这次她为什么忍住,也许是觉得,再跟我说什么都是白费.最后,她只是说:“好吧.好吧.那我一个人去.”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我应该是很想追上去的,可是我没有.为什么?不为什么.也许这就是小然所不能理解的那种冷漠,也许我自己也未必真的理解.除了脸上的一点忧虑,我拒绝再让自己受到任何影响.我转身向教学楼走去.突然,我发现阿斯特里特在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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