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一元车费

晨会之后，位梦荷直接去了教室。她懒得再去办公室，一来愁多走路，二来怕那些女人再次问起肖雨的事情。她正在黑板上板书课堂问题，却见杨帆带着个老太婆来敲教室门，忙迎了出去。

“位老师，这位老人家要找一个学生，你帮忙招呼一下。”杨帆道明了来意。

“行，交给我就是！”位梦荷是个热心人，而且她也有她的办法，所以一口就应了下来。

“那就这样了！”杨帆说着，扔下老太婆下楼去了。位梦荷这才来看老太婆，见她八十来岁年纪，满头银发，干瘪瘦弱，写满沧桑的满脸皱纹，让人直有一见难忘之感。

“阿婆，你要找谁呀？”位梦荷扶着颤巍巍几乎风吹欲倒的老太婆问。

“找一个女孩子，”老太婆说，位梦荷以为她会顺着话题说下去，哪知道她却将话题转了开去，先不说正事，反说起了杨帆，“刚才那人是你们杨校长吧？那人怎么那样？”

位梦荷荷呆了一呆，笑道：“阿婆，他不是什么校长，是主任。”

“我不管他是校长还是主任，总之是领导，对吧？一个领导，怎么能不从善如流呢？我老太婆跟他提意见，可都是为了娃娃们好，他怎么能敷衍了事呢？不尊重我老太婆没关系，可他不应该不尊重我的意见和建议啊！这种人，怎么能在领导岗位上干呢？哪个把他提上去的？这不瞎了眼吗这？”

位梦荷不晓得杨帆什么地方得罪了老人，也管不了那么多，于是撇开这个话题，再次问道：“阿婆，你不是要找人吗？找谁呀？你说，看我能不能帮你？”

老太婆似乎还想发一下感慨，但听的位梦荷这样问，只好先忍一忍道：“找一个小姑娘，这么高，白白的，瘦瘦的，看上去有些内向的一个小姑娘。”

老太婆比着手势，极力想把那小姑娘说得跟在眼前似的，但她比了半天，说了一气，位梦荷还是一脸茫然：“阿婆，她是哪个年级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不晓得。我只晓得她是你们学校的。”老太婆道。

“既不晓得哪个年级哪个班的，又不晓得叫什么名字，这得一个班一个班找。”位梦荷道。

“不用这么复杂。你们杨校长说了，如果找犯了错的，那才得一个班一个班找，我找的是做了好事的，直接找你就行了。”老太婆笑道。

“你别听他瞎说，我哪有他说的那么好？他也不是什么校长，那是别人嘲弄他的。”位梦荷有些腼腆，涨红了脸，心里却美孜孜的。工作能得到领导的认可和称道，总是一件愉快的事。

“你怎么没他说的那么好？我看你比他说的还要好！我老太婆这双眼睛看人，那绝对是一看一个准，这就叫‘老眼独到’。就凭你们杨校长那样称赞你，我老太婆就敢断定，也只有你这样的老师，才教得出那样好的学生！”老太婆偏听偏信，态度坚决，一口咬定位梦荷就是好老师。

“她到底做了什么好事，能跟我说说吗？”位梦荷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能让一个老太婆大清早赶来道谢，那人是谁啊？

“事情发生在前天，上个星期六。”老太婆说。原来上个星期六，老太婆进城办点事，回家坐车时才发现身上钱不够，差了整整一块。老太婆跟跟车的女人说了一箩筐好话，说下车后回家拿了钱就在路边等，车回县城时就可以给她，跑不了她的。可跟车女人死活不干，要老太婆要么把钱补齐，要么下车走路。老太婆一辈子死要面子，没想到竟然为了区区一块钱在车上丢人，正要下去时，一个面容清丽瘦弱的小姑娘却摸出了一块钱，解了她的围。老太婆对小姑娘感激不尽，许诺一定还她这一块钱。问她哪里住，哪里读书，叫什么名字，可小姑娘除了摇头什么也不肯说，那神情，淡淡地，哀愁地，显得满腹都是心事。害老太婆又是喜欢又是心疼。经多方打听，才晓得她是邻乡芙蓉镇中心学校的学生。为了不在孩子面前失信，老太婆趁周一一早就来了。

老太婆故事一讲完，位梦荷便联想到了一个人——肖雨。肖雨星期六刚好去县城买过学习资料，神情态度也和老太婆说的差不多。可她尚不敢确定，毕竟要老太婆亲眼认过才能做数。老太婆讲过故事，似乎又想起了跟车女人，于是又开始唠叨现在的人只认钱，不认道义和诚信，她说：“我老太婆是什么人？五福镇社区大名鼎鼎的张文秀张政协，我的名声信誉就不值区区一块钱？她也不打听打听，谁张口说一句话，连县委县政府的一把手都得恭敬地听？我张老太婆是什么人？三届政协委员！蓥城县唯一一个女政协！”

“原来阿婆就是张政协啊？”位梦荷这倒感到有些意外，原来这个张政协，她可是早听说过。五福镇人，解放前进过女子师范学堂，曾经当过五福镇小学的校长。位梦荷还在儿时就听说过她，长大后，还多少有些以张政协为榜样呢，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见着了。

“闺女听说过我老太婆？”老太婆也有些意外，更难掩自豪。

“听说过，都说你是热心人，今天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跟你老人家说吧，我还以你为榜样呢！”位梦荷笑着道。

“这就对了闺女！”老太婆高兴起来，眉飞色舞地道，“跟我老太婆学就对了！我跟你说闺女，我也当过几十年老师，就我的心得，我跟你说闺女，当老师不容易啊。怎么个不容易呢？不容易就不容易在，你得时时刻刻跟自己说，我是老师，我是老师。懂我的话吗，闺女？”

“当然懂了！”位梦荷感慨地道，“如果每一个老师都能像你说的这样，那我们国家的教育，就不会存在这么多问题了。”

“其实，不只是老师应该这样，我们每一个有点良心，有点责任感的成年人，都应该时时刻刻跟自己说，我是老师，我是娃娃们的老师。要真能都这样，我们这个社会，就真的什么都好了。”

老太婆不愧是老校长，老政协委员，思想境界之高，常人万难企及。位梦荷看了看眼前这个银发皱脸眼眶深陷的老太婆，不由得肃然起敬。是啊，如果全社会的成年人都能把自己看作是老师，对身边的孩子负责，那我们的教育，我们的社会，将该多么美好啊！可是，事实上又有几个人真能做到这一点呢？不说别人，自己做到了吗？昨天晚上是谁开始赖在**不肯起来？……位梦荷叹了口气，芙蓉小学的现状，让她不敢相信，世界上还可能有这么美好的事情。

“闺女，叹什么气呢？你看我老太婆，都快八十了，没几年活头的人了，可你看我叹过气吗？没有！我老太婆啊，有个生活的原则，那就是绝不虚度每一天。每一天都要活得有意义，比如今天，我就觉得我过得很有意义。我来你们学校，不仅仅是为了还那小姑娘一块钱，而是要让她知道，这个社会，还是有人知道感恩、讲求诚信的。闺女，你是老师，应该晓得诚信教育和感恩教育对孩子来说有多么重要吧？因此我说，只要我们稍微留点心，时时刻刻跟自己说，我是老师，我们就能活得很精彩，很有意义。”看样子，老太婆非常健谈，一说起来便滔滔不绝。

“阿婆，你说得对，钱是小事，但诚信和感恩教育是大事，我支持你！你先在我班看看，如果没在，我再叫学生陪你去别的班看，你看怎么样？”位梦荷想不到这个干瘦的老人，竟能说出这样的大道理，除了由衷的佩服，也打心底里巴望那小姑娘就是自己班上的肖雨，那么她就可以抓住这一难得的机会，利用这一活教材对全班学生进行爱心教育、感恩教育和诚信教育。教育是需要契机的。能抓住契机对学生进行教育的老师就是好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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