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鬼?!”病殃殃的黄毛立刻精神起来——虽说当时距离破四旧已经过去十多年,但唯物主义思想早就深入人心,特别是这些大城市的学生,从小就接受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训诫,压根不信这些。但信不信是一回事,听不听又是另一回事,听故事谁不喜欢——“传说这寺庙是南北朝时期造的,那时候荣城还是个渔村,而这条大江当时水深浪急,经常淹死人。有一天一个和尚路过,发现河里住着一个罗刹鬼,淹死的人都成了它的口粮,就想法子把鬼引到岸上,用一座山压住了它,然后在上面盖了石生寺,就好像是五指山上如来的那条帖子一样,死死镇住那鬼。再后来又盖上那座塔。”
“没啦?”
“石生寺的来历就是这样,时间长了,好多东西慢慢都模糊了,只能说个大概。后来传说有人在寺庙里见过爬行的鬼,有人莫名其妙从寺庙里消失,这都是野史,中国这么大,随便哪个角落都能听到。”
“我倒是认为”,一直没出声的眼镜说话了,“传说总有其可信的地方,特别是内容相似的传说,比如大禹治水和诺亚方舟,有人就考证出地球曾经经历过一次大洪灾。刚才你说镇鬼,显然是个无稽的事,但说明这个寺庙的建造是为了某个特殊的目的。爬行的鬼,那可能只是一个人爬着走,譬如……刚才的某个胆小鬼。莫名其妙消失的人,这个很简单,有山洞秘道什么的,对不对。”“也许吧,反正附近的村民都不太喜欢这个寺。”
聊着聊着,三人到了一个三岔口,周围的游客们都选择继续前行,大眼则带着眼镜他们往上走,大概爬了五分钟后,眼镜发现自己站在山脊了。
这山其实挺高的,但被周围许多更高的山簇拥着,视野反而变窄了。从某个角度直望出去,眼镜终于又看见了县城边上那座南峰塔。不过此时,更吸引他的却是位于右首下方的一个近似于椭圆的湖。
“白龙湖,旁边就是我家。”大眼指着湖北边的一些土黄色块和青青农田说道:“看见那条路了吗,沿着路一直走会遇到一条河,是清溪江的支流,河对岸还有两个村子,穿过去后便通到寺庙前的柏油路上了,等于是绕了一圈。待会我们从这里下山可以直接到村子。看见远处的鹞子坑没?就在你们正前方。”
“这么多山,野兽一定很多吧!”黄毛没头没脑冒出这么一句。
“呃……多的。”大眼略微有点不满:“听说曾经有人在深山里头打到过黑色的豹子,更大的野兽估计也有。我爹就很喜欢打猎,兔子黄麂野猪山鸡,我都吃过。”黄毛闻言满意地点点头,大眼自然明白他心里想什么,“不过我爹从来只是一个人打猎,最多拉上那个何叔,连我都没跟去过。”言下之意,你小子别想了。
诗人眼镜对打猎没什么兴趣,自打一爬上来,他的大部分注意力就转移到山顶的那座塔上,北峰塔。塔下则有一条小径直通到三人跟前。
“能上塔么?”
“现在不行,那地方是住持住的,没有允许谁都不能上去。有两个小和尚守着门。”
“哦,对了,这住持以前是干吗的?”
“不知道。”大眼耸耸肩:“寺庙跟村子来往很少,消息不灵通,这些事都是村子里的一个亲戚告诉我的,他前两年出家在这做和尚。”
眼镜面无表情望着那塔好一会,终于被大眼拉走了。
下山的路非常不好走,很明显是踩出来的,滑溜溜且异常陡峭,一不小心就会跌上一跤,再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在十几米开外了。更麻烦的是,道旁好多松树枝都长得歪瓜咧枣,像拦路虎一样叉在道上。一个不留神,打在身上便是长长的一道痕印,尤其疼。三人就这么连蹦带跳冲下山来,接着穿过一大片平坦的竹林,终于到地方了。
村子是那种典型的江南小乡村,一眼望去满是矮矮的黄泥瓦房,脏兮兮且摇摇欲坠,情况好一点的也不过就是抹上层白石灰。好多正墙上都隐约写着些红字,“计划生育,只生一个好”,“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诸如此类,一看就是时代的烙印。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着面镜子,门上贴着半旧不新的对联横批,实在没多大看头。
“春节过完没多久所以还是新的,到了下半年,这些对联只就剩边边角角了。”大眼边走边给两个城里人解释道。此刻正是下午两三点,村子里除了偶尔鸡叫两声外一片死寂,没什么人走动,就只有几条大黄狗无聊地抢着根骨头。由于是背山而建,整个村子的地势跟梯田相差无几,高低不平忽上忽下,并不比山间的小路好走。大眼领着两人在狭小的巷道里东转西转,最后在一个院落前停了下来。
单看之前村子的情形,眼镜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大眼家居然会是楼房,而且是四层,自己家也不过住三楼,这还不包括一个院子。大眼是个聪明人,他懂得如何把握时机以达到最好的效果,因此一进院子,对两个城里人说了句“我去开门”,便走开了。后面两人不急不徐,有足够的时间来欣赏这个院子,自然也有足够的时间来羡慕和嫉妒——大眼虽然背后没有长眼睛,但脑子里已经能够想象出两人此刻的表情了,心中暗自得意。
楼房立于院子进门左边的一个水泥砌的台子上,占地面积倒不大,表面镶满了马赛克,花花绿绿像个竖着的糖果盒。当中最醒目的是一扇漆黑色大门,足足有三米高,气派非凡,眼镜只在古代电视剧里见过类似的,不由得心生敬畏。门前砌了三级台阶,又宽又高,要是再添上两只石狮子,说是衙门口也不为过。大门往上,依次排列着三个阳台,长长的像是抽出一半的抽屉,最顶上则盖了个人字形屋顶,“应该是阁楼吧。”眼镜猜道。
台子占据了整个院子大约三分之一的角落,其左侧是个不大不小的花圃,里面种着些五颜六色的花草,眼镜不太懂花,只是觉得挺好看的。除此之外,院子里便是大块大块空荡荡的水泥地,被周围一圈矮矮的木篱笆围了起来。与正前方一排低矮的灰白平房相比,显得卓而不群。
“车?”眼镜一扭头的功夫,居然发现一辆车子停在他的右手边,那是辆半新不旧的蓝皮货运车。他大感意外,原本听大眼说家里头有车,都以为最多是辆拖拉机,个别好事之徒还笑称是牛车,没想到真的是辆铁壳子汽车。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庭?”眼镜心中立刻冒出一个疑问来。要知道,那年月汽车可不是人人都买得起的,即使像黄毛这样的人,家里也没有汽车——当然也许不需要买。可家住农村的大眼不仅有车,还有栋漂亮的楼房,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在学校里,眼镜喜欢装文学青年是出了名的,没事就给班上的姑娘们吟几句歪诗,但事实上,相比起唐诗宋词,他更喜欢侦探小说。自打从老爹的书堆里发现并一气读完《福尔摩斯》之后,他就迷上这种猜凶手的智力游戏了(这都要怪那些讨厌的作者,总是喜欢偷偷摸摸地把破绽藏在毫不起眼的地方,而眼镜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所以他只能猜)。至今他还记得,在某个短篇中,福尔摩斯拜访一位友人的父亲——与今天的情景很相似——用自己的智慧轻而易举地揭开了那位老人的秘密。“把它作为一生的职业。”眼镜想起老人最后对福尔摩斯说的话。“把它作为一生的职业……不太现实,不过既然眼下有这么好的机会,干吗不试试呢。”
伪文学青年眼镜想到这里,扶了扶眼镜,托住下巴,再次打量起院子来(不得不承认,他那副架势倒是很地道):“能造楼房,又能买车,大眼家肯定是有钱的。但印象中大眼很少谈及家庭情况,也没听说他爹究竟是做什么营生的,如果是个跑长途的,那买货车,造楼房倒是没太大问题,不过这样一来以大眼的个性,不跟我们宣传宣传似乎不大可能,因为跑长途总比种田强,时至今日大伙都还以为他们家只是普通的农户。第二,这院子的排列布局显然与整个村子的环境格格不入,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但院子里不仅没有养狗,连篱笆的样式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说明邻里关系很好,至少也不会太差。第三,那个门的样式着实有点怪异,似乎在有意识地突出主人的地位,而且不是一般的地位。第四,大眼的父亲喜欢打猎,但很明显他们家不是猎户。综合这四点来看……他们家在解放前要么做官要么是地主,很有些家产。另一个比较明显的事实是在那个年代,他们家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冲击,所以才能将家产保留下来,盖了楼买了车,因为普通人在短短十年左右的时间里是很难挣出这么一大笔钱来的,况且整个村子也就只有这一栋楼房。从那门的样式推断,大眼家在这村子里定然有很高的威望,而像这种大山里头的农村,通常都是族群而居,换句话说,他们家的地位可能类似于一族的长老。那么在那个年代,没有受到冲击就可以理解了,邻里关系好也不是什么问题,全因为彼此之间的血缘关系。同样,大眼为何绝少谈论自己的家庭也有了解释,他出身地主,说出来不太好听。
还有就是这个楼房的样式,与之前县城里见到的那些房子大不相同,看上去倒有几分类似北方的某些民居。如果说是大眼父亲特意这么造的,那他应该在北方待过一段时间,比较熟悉这种建筑结构。照大眼的说法他们家是世居江南,一个江南农村的人,跑到北方去待了一段时间,最大的可能便是去当兵。当兵的自然要打枪,日子久了习惯了,退伍后便改成了打猎,岂不是很合理!”
在没有得到证实之前,眼镜对自己的这番推理很满意。
而大眼那边,已经打开了大门——事实上大门只是虚掩着——招呼两人过去。然而就在两人打算迈步上阶梯的时候,屋子里却突然传出一个女人的尖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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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烁的眼睛』
这~以用晴天霹雳来形容的尖~~着实吓了三人一大跳,眼镜回过神,才发现~音是从一个矮胖的中年~~~里发出的,她正站在门后的~影里。惊吓过后,她那副惨无人道的表情在一瞬间变成了喜悦——即使是最高明的演员也无法演得如此自然——“小莫,你咋回来了?”“婶,我是请假陪同学回来~的。”大眼脸~却多少有点不自然,这也难怪,用发令~来欢迎客人是不怎么礼貌。迎~屋,两人聊了一会后,中年~~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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