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成都已经开始热起来了。

这座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城市，一到这个时候就立刻鲜亮起来。女孩子们如同在底下蛰居了多年的蝉的幼虫一般，一夜间破壳出来了，然后脱了那臃肿而笨拙的躯壳，花枝招展的在街道的热闹处做着鸣唱。

从机场路各大汽车经销商的4S店里出来，马忠政和李敏夹杂在一片艳丽的裙裾里，好不容易挤进了公交车里，就立刻淹没在汽车的轰鸣和人声鼎沸之中了。抓着扶杆，马忠政理了理自己被挤得歪歪扭扭的领带，抚平了西服上的皱褶，才喘了口气。李敏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用婉转的成都话说：看嘛，多挤嘛，早就该买个车子了，你说买雪佛兰的乐风还是标志207嘛？说着话，汗流下来，使得李敏脸上打的粉底都**了几个弯弯的小道，眼影也凌乱了起来。

“是该买车了。”马忠政在嘴里小声嘀咕着，以后带着小孩出行也方便点，但房子还没有解决啊，住在丈母娘家总不是个事情。用同学黑皮的话说，“一个大男人寄居在别人屋檐下，算个卵事”。

“你说买哪个车子嘛？”李敏戳着马忠政的腰问。

马忠政一低头，倒是被李敏的脸给逗笑了，赶紧让李敏拿了镜子瞅下自己的形象。看了那惨不忍睹的脸面，李敏“呀”地一声，靠着老公宽厚的身子，从提包里取了镜子、粉底开始补妆。

马忠政想着看了那么多车子，也有中意的，比如李敏说的乐风和标志207或者是中华、北京现代，价格都差不多，买个手动排量在1.4的，办下来也就在10万元以内，这是他可以承受的范围。但一想到房子，一想到丈母娘那颇有抱怨的言语，马忠政就不得不打小九九了。

虽然大学毕业已经是6年多了，而且两个人都有着不错的收入，但前两年结婚的时候，丈母娘说我也单身，就一个女儿，以后还要靠你们养老，干脆我投资买套房子，然后让马忠政出装修和结婚的钱，这样他们两口子以后有小孩也好照看。马忠政一想，也成啊，反正结婚了就是一家人了，就拿了自己积攒的10万元出来，装修了房子和购买全套家具，筹办了婚礼。

这事后来讲给大学同学黑皮听，做记者的黑皮先是很敏感地问：那房子的产权证是谁的名字？马忠政说丈母娘啊。黑皮立马反应出一个口头禅：卵事！意思是这事情处理的很窝囊。黑皮给马忠政分析说：你看嘛，即使你给房子里面贴上金子，但产权不是你的。换句话说，如果，我只是说如果你和李敏以后分手了，那你投资的10万元是不是打水漂了？

听这番话时，马忠政当时不觉得有啥子，一家人嘛，又何必计较那么多呢？但离异的丈母娘横竖在家里把自己的主人身份摆得很正，似乎女儿女婿都是借她的房子暂住的，动不动就发脾气。尤其对于马忠政这个从农村出来的来说，知道家里基本上支援不上他，也只能忍气吞声。眼见着成都的房子在这两年开始疯长，就说原来丈母娘买的房子吧，在城南也算是好地段了，当初买的时候才3000多元一平方米，现在就涨到了6000多元一个平方米。这让马忠政急在心里，想着买房子的钱老缩水，以前可以买个客厅，现在连厕所都买不到了。尤其去年冬天有了孩子，马忠政手就捏得更紧了，一分钱都不敢乱花，要不然一不小心，连孩子的奶粉钱都没有了。

“买房子还是买车子？”马忠政想着请教一下黑皮。没等李敏的装补完，马忠政口袋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拿起来一看竟然是黑皮的。“马书记，出来喝茶，太阳难得这么巴适。”黑皮操着并不流利的成都话，没等马忠政吭声，就说好了在老南门河边的茶馆等他，有事情商量。另外还喊了张力和杜鹃过来，顺便搓一把（麻将）。

黑皮是马忠政的室友，整天忙于泡妞和写文字，这两个东西在黑皮看来是相辅相成：只有泡妞才能泡来灵感，也只有写文字才可以广撒网多认识妞。在这样的精神指导下，黑皮倒真是在几个学校同时“耍”女朋友，活动的平台就是黑皮组织的所谓“成都高校文学社团联盟”，挂在一本本土即将没落的文学杂志底下，黑皮任秘书长，到处打着联盟和杂志社的旗号骗吃骗喝，认识众多的文学女青年。由此，一方面黑皮长得黑，另一方面黑皮的脸也确实“黑”，所以被寝室人忘了原名秦奋，而冠以“黑皮”为号。现在，黑皮已经是蓉城都市报的首席记者，相当于一个部门主任了。

马忠政却是另外一路人。家在内蒙古包头市郊县农村的他，好不容易上个大学，生活费都难以为继，只好靠自己。上大一的时候，一天晚上他发现很多同学都是下晚自习后，在桌面上和抽屉里都留着当天的报纸——不仅多而且报纸普遍很厚——这是学生为了在上课或者自习的时候解闷用的——马忠政就动了心眼，等晚上教室的学生基本走完的时候，就各个楼层跑着收集废报纸，再悄然积攒起来卖钱，一个月下来收获不少，一两百块钱够自己买个辅导资料和生活用品了。

如是过了一年，有天晚上马忠政到一个教室拣报纸，拉开灯发现里面一对男女正在接吻，忙关了灯，想着那男的怎么有点熟悉，再打开灯一看竟然是黑皮。这倒在马忠政的意料之中，平时黑皮身边的女孩子都是马不停蹄地更换，这比黑皮的衣服更换频率可高多了——黑皮的衣服一般买两面可以穿的，一面脏了翻过来穿另外一面；袜子更是恐怖，一次买一打，一双双换着穿，喜欢踢足球的黑皮穿袜子更是浪费，但他从来不洗，等前头穿过的袜子塞在床底下有个把星期了，再拉出来轮换着穿一次。

却说黑皮看到马忠政怀里大捆的废报纸而错愕不已，没吭声盯了半天。这让马忠政窘迫起来，半天才支吾着说，“拣。。。。。。拣了卖点零花钱。”这时候黑皮才明白为什么马忠政老是等熄灯了才回来，而且有时候全身臭烘烘，悉悉索索整理半天才上床。

后来黑皮和马忠政私下深聊了一次，但黑皮没有遵守为马忠政保密的要求，而是写了一篇稿子《拣废纸上大学的有为青年——记财经系市场营销专业学生马忠政》，用极尽朴实而洋溢着热情的语言，记录了马忠政的事迹，在校报上投稿后发表，这引起系里和学校领导的重视，加上马忠政本身热诚于参加各种组织活动，干起活来舍得跑路舍得下力气，很快被确定为学校自强不息的标兵。这让马忠政很是尴尬，但也让马忠政在学生干部的道路上一路绿灯，等大三上学期的时候已经成为学校的学生会**，这也为马忠政后来留校并进入校团委打下了基础。因此，黑皮在马忠政面前极有威信：是我发现了一颗政治明星。

马忠政此刻也正想着让黑皮帮自己参谋一下，虽然黑皮平时随便嘻哈惯了，但关键时候闪亮的点子还是很多的。于是马忠政应承下来说自己马上就赶过去，然后让李敏先回家看孩子。

“就许你出去耍，让我回去看孩子？！”李敏及不情愿地嘟囔着。

“我要有奶我就回去喂娃娃嘛！”马忠政的声音有点高，身子旁边坐着的一个小姑娘听了，捂着嘴笑了起来。马忠政却看了那刚好**来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低领的毛衣隐隐**一条**，觉得有点楚楚动人，底下的那根神经似乎有点冲动，等女孩子放下手，脸上的五官却极不协调了，让马忠政顿时索然无味。

等车到了二环路上，马忠政让李敏坐公交车直接回去，自己下车再转公交车过去。路上接到李敏电话，催他尽快拿主意，到底是买哪一款车。马忠政极不耐烦地说了声，“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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