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打我生下来我妈就断定我准有出息。

她对过路的人这么说，对来我家串门的人这么说，对集上庙会上碰到的人这么说，对亲戚邻居这么说，对家里人也这么说。说的多了，人们就认为我真的会有出息，最起码表面上没人否定。他们看我的眼神都笑嘻嘻的，那里面有赞许、艳羡、尊敬，甚至还有巴结。

男人们笑眯眯地摸着我的脑袋瓜说，小子，快长大啊，有出息了，把你老爹老娘接到城里去享福。说完了，还就势不轻不重地给我那么一下子，我脑袋就跟着一扑棱，心里暗骂，你奶奶个逑。女人们忙不迭地往自个身上抓摸，看有什么能吃的，能玩的，就算从兜里抠出两个花生米，也要虚张声势地一股脑递给我，既真诚又虚伪，既倨傲又谄媚。

　　可还是有人不吃这一套，他们似信非信：大年初一生的就有出息？那全国，全世界，得有多少大年初一生的啊！难不成他们都有出息？再反过来说，有几个做大官有大出息的是大年初一生的？近了说，毛**！周总理！没听说是大年初一生的，恐怕连初二都不是。远了说，李世民！朱洪武！就连那个一直逃跑的皇帝刘秀，也没证据能证明他是大年初一生的。

持这个观点的不在少数，也许大家本来就都不信，可也没必要跟我妈这样一个老娘们儿争长短不是？有出息没出息反正不是靠说的，那得看，往后看，往远看。

可还是有人暗着不服劲儿，明着使暗劲儿，对着机会就整治我，这个人就是大年。

大年是我哥，亲哥，整整比我从我妈肚子里早爬出来五年。他在我们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总是恨恨地咬着**，紧握着两个黑拳头，粗黑的两道眉像黑蚕一样皱成一堆，用眼角的余光冷冰冰地斜着我。每次看到他这种眼神，我都猛地一激灵，心脏收紧，脑袋放低，肩膀耸起，眼睛四处溜着，赶紧找退路，动作快点，侥幸的话，还能灰溜溜地一路逃走。如果不凑巧，脚底下慢一拍，就得有了一顿吃头。

大年的拳头很大很硬，是常年在田里辛勤劳作的成果。对付我，他专拣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下狠手：小腿肚、大腿根、膝盖、肋骨、肚子、肩膀、腰。。。。。。总之，没遮没盖的地方都好好的，凡是有衣服挡着的地方都是伤痕累累。当时疼过还不算，到了晚上，别上炕，只要一躺下，身子挨着个硬地方，我就疼得吱吱歪歪，鼻子眼泪乱流一气。

当着别人的面儿，尤其是在老爹老娘跟前，他又是另外一副德性。吃饭的时候，大年会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嘴巴还不闲着：

多吃点，多吃点，吃得多，长得快。还有一块肉，给你吃，你是弟弟。

或者是：初一把你不爱吃的给我，我都能吃。

这时候的他慈眉善目，宽宏大度，光明磊落，嘴巴使劲儿往两边咧，黑黑的脸挤成一朵花。

我在心里暗骂：娘了个X，装俅装得倒像，等着吃屎吧你。

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不敢怠慢，嘴里“哦、哦”应着，就着他夹到碗里的肉菜，使劲扒拉饭，还没心没肺地“吧咋”几下嘴，显示吃得倍儿香。我可说不出那些假惺惺的应承话，为了不得罪他，只能做出一副很承情的样子敷衍敷衍。这时候的大年还是对着我开一下花，紧着扒拉几口饭，好像我吃好了就等于他吃好了，显得心满意足，情深意长。

我爸我妈从碗边上抬起脸，交换个眼色，含蓄地点点头。饭桌上于是就一副家庭和睦、兄友弟恭的虚伪画面。

之所以我要打碎牙齿往肚里咽，也是没有办法，苍蝇不叮没缝的蛋，全是因为我有短处捏在大年手里。

说起来，我爹很是念过几年书，甚至念完了初中。在我们村，这在他那个年纪的人很少见。

就为这，他在村里做过几任会计。可惜没赶上好时候，始终没走出我们这个镇子。后来村里换了支书，新一任支书对村里实行家族式管理，用了自己的弟弟当大管家。爹只好退下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在地理刨食儿，又心有不甘，总觉得有志难酬，积郁成疾，大子没攒下几个，倒落了一身的病，整天不是搬个竹椅子在院里晒太阳，捉虱子，就是躺在**抱个药罐子干咳，跟个废人差不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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