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个不应该是你告诉我吗？”我不相信你来找我，就只因为我是你的半个同类。

“说过了，还没到时候。”

“那就等时候到了你再来找我吧。”

天还是黑色的，我离开了村庄，离开了娜塔莉。

我把父亲的尸体葬在地下室，连同那屋子里的物品一起埋了，也算是替父亲了了心愿。事后我去了近郊的村子。曾在这里的一个多月，我一直和父亲住在地下室，所以很少人见过我，能够认出我的只有常给我送过饭的路大娘。

我清楚地记得我刚到这镇上的那天。卯时，这里的人大多还在梦乡里，只有家中主事的妇女早起舀水做饭。路大娘年轻时死了丈夫，二十几岁的儿子在外省，常年以来她都是一个人生活。那天，我穿着出狱时的衣服来的村子，那时路大娘正在朝屋外的洒水。我从她眼前走过，凉水溅了我一身，我却没有回头。她愣着仔细瞧了一会儿，接着跟上我叫：“念雪。”我回过头看来人，“路大娘？”没想到会遇到她。

她看见了我的眼睛，神色中带点疑惑：“念雪，你的眼睛是咋回事？”

“我……我。这是红眼病。”我忽而想起藤原的死因，不得以把娜塔莉撒过的谎搬出来。她大概是相信了我，点头发出“哦”的感慨，“哎，前些日子听说你和顾医生失踪了，地下室里就两个病人的尸体，看了叫咱担心呀。咦，就你一个人吗？顾医生呢？”

她的眸子着实透着担忧之色，可我又该怎么向她解释？想一想，还是说：“我……父亲死了。”一提起父亲的死，我内心便犹如同刀绞，一股要杀人的冲动随之而生。路大娘听此消息也是顿时懵了，“念雪，原来，顾医生过世了。”我闭上双眼，那一刻再度浮现出来。她又说：“顾医生是个好人，没想到他就这么去了，是被感染的吧？念雪，我知道你在这儿没亲人了，别难过，路大娘会照顾你的。瞧你，就穿了件单衣，没冻着吧。”

我没有反驳她的话，她能这样想是好事。她接我进屋，给我披了床被子，裹在身上，又端了热茶给我。那一刻，一股暖流注入我冰冷的心，嗜血的冲动消失了。

“念雪，你有什么打算吗？”她亲切地问我。

“那要看需要我的人何时来找我了。”我对她微微一笑，这是我几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是因为她和蔼可亲，像母亲一样吧。

她不带责怪地斥道：“这怎能行，总得找份活做吧。”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凝神想想，她也是为我好，工作是淡忘悲伤的良药，况且我不能总这么白吃白喝的打扰她。不知道何时是娜塔莉说的时候，我身上的杀气又这么重，不找点事做，整天关在房间，恐怕更易伤到不相干的人。

又将垂在桌下的那只手放上桌面，两手握紧，我轻声对路大娘说：“大娘，您的好意我是知道的，只是我除了您谁也不认识，所以……”话还没说完就被路大娘打断了。“丫头，这说的是什么话，大娘当然会帮助你。你放心，大娘的邻居是以前是商会的，认识不少人，保准能给你找份好活儿。”说着，她还温柔地拍着我的手。

她说的邻居是对面的李嫂家，她丈夫曾是商会议员的秘书，做了两三年，又被退了，只是认得一些人，有点交情。照路大娘的说法，这镇上不少青年是托了李家的关系才有工上的。听她说的一脸幸福，我考也没考虑就答应了。

正午，路大娘赔笑地牵着李嫂来家。这个李嫂是个聒噪的女人，一进屋就大大咧咧地东走西串，批评路大娘的房子比半年前更脏乱了，墙角都发了霉；又说路大娘她儿子没本事，不懂孝敬寡娘；说了评头论足了好一会才被路大娘劝到椅子上。屁股刚碰了板凳，嘴巴又开始唧唧喳喳说个不停，一定要把她家丈夫的“丰功伟绩”介绍一遍，可话里的意思又像是她男人之所以有今天的作为是亏了她贤惠，总之我对她的映像不好，要换了上星期，她就别想把舌头再放回去。

我定定地等着这女人自夸完，路大娘客气地送去一杯烈酒，她仰头干掉，而后才回过神，想起了这屋子里还有一个我。“丫头，你想找份事儿是吧，放心，李嫂我回头给我家男人说一声，让他大街小巷捎个话，保准有人请你。”

路大娘感激地又到了一杯酒给她，她又是一饮而尽。“念雪，还不谢谢李嫂。”路大娘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大量起这个自命不凡的中年妇人，尖嘴猴腮，没一点北方人的气质。当然，她也看见清了我样子。起初她以为自己喝醉了，不知死活地爬上桌仔细瞧我的脸。我用红色的眼球猛地瞪过去，她立马吓得往后推，最后连人带椅一同摔倒在地。

“你、你、你，是人是鬼。”她**发软，站不起来，单用两手支撑着身体拼了老命地往后挪。

“瞧你说的，她这是红眼病。大白天的，哪儿来的鬼呀。”听了路大娘的话，她不再往后退了，但身子还是忍不住哆嗦，说话也不如进来时那么顺流。“你，吓死我了。”

“这孩子也不情愿呀，我也是看着麻烦，才托您的，不然小事哪用得着惊扰您呀。”路大娘忙走过去扶起她，两人一颠一颠地坐回原位。

“这，这是难办了点啊。我，我尽量吧。”

第二天，李嫂真的来了，见到我还是不自在。“丫头，你的事儿难办呀。”还未说办没办成，就先说难办，弄得路大娘发紧的神经绷了起来。路大娘紧张又无奈，却不敢当着李嫂的面说出来，于是脸色一转，说道：“您是什么人呀，这不就是个红眼病吗，还会难得到到您么。就说王嫂的儿子是个跛脚，你不也帮他找了个看车的活儿吗。”

“是倒是，可是一般的红眼病哪像这丫头呢么骇人呀，眼白是粉色的也算了，就连那眼珠子都是红闪闪、看着像要吃人似的，要到了大街上那不得吓死人呀。”李嫂是真的怕了我，连说话的时候都不敢往我脸上瞟。

她越说，路大娘的眉头就结得越深。按捺不住，路大娘还是发话了：“李嫂，这么说这事儿是没指望的了？”

“那也不是”，李嫂的眼眸闪过一丝狡诈，接着说：“我和我那当家的问变了，人家都不肯收这丫头。我是想，你既然来找我，我总不能让你空手而归吧，就替你探了探别村的情况”。她说道这话的时候，路大娘的眼睛亮了亮，但接下来便暗了下去。

“隔壁村的义庄缺了个打扮的，我想这女娃哪有不会调墨的呢，就自作主张给那儿管事的交代了一声，说是回来再看你们的口气。”

路大娘听后身板一硬，咬着唇转头来看我。

李嫂生怕自己的面子挂不住，壮胆靠近跟我，笑眯眯地说：“丫头，这人死了就死了，别信那些鬼神之说。那管事的在那儿待了十几年了都没碰上脏东西，你呀，就别挑剔了。”

我冷笑，心道：“撒谎都不事先打好草稿。不知道是谁昨天见了我嚷嚷着‘是人是鬼’，今天看我又怕得要命的样子。要是你知道我是谁，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可念雪她还不满十九呀，那管事都过半百了。”路大娘还是放心不下，李嫂看她如此，转过去对她说：“唉哟，路大娘，这丫头又不是不会好，等她眼好了，我再替她找份像样的不就行了，难道你还担心没人娶她呀，就算是也不在乎这一两天呀。”

“可是，她始终是个姑娘家，要她去那晦气地放，我……”

“我不怕，大娘。您忘了我父亲是医生了吗？我当过一段时间的护士，死尸见多了，这没什么。”其实李嫂开口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以我这样子，还是少抛头露面的好，义庄是满足这一点，更何况杀人如麻的我不会怕自己一手创造过的东西。

“但……”路大娘还想说什么，但被我打断了。我对她说这战争年代不好找事做，能有份工作就该偷笑了；决定已下了，我不会再改变。身旁的李嫂笑得灿烂，知道自己的“名声”不会受损，就缠着路大娘要她答应。路大娘深叹口气，说：“罢了罢了，孩子总要长大的，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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