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点，洗刷完毕，米安把客厅略微收拾了一下。虽说是住在26楼，可是灰尘还是大得要命。茶几的透明玻璃面板一天不抹就落满灰尘，变成一块毛玻璃了。凭心而论，这几年上海在环境治理方面一年比一年还是更有起色的。可能因为前些年污染太厉害，积重难返，生活其中仍会觉得不是尽如人意。比如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天空，人们常说秋高气爽，可是在这深秋，上海的天空常常像是走入暮年的老人，总是阴沉着脸，灰头灰脑地不见阳光。米安不由抬头望了一眼落地窗外的天空，今天的天色看上去不错，有少见的蓝色的天空和洁净的白云。

米安用一块专用的擦玻璃布抹茶几时，她听到沙发的缝隙中传出几声异样的声音。米安吓了一跳。她扒开沙发坐垫，发现那奇怪的声音是从赵明出差前才买的NOKIA手机中发出来的。赵明有个习惯，睡觉时总是把手机关上。他的手机需用密码才能打开。米安曾经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过赵明，为什么他一定要给手机加密。赵明说是怕一些客户发给他的有关生意的商业机密被别人看到。米安见他讲得天衣无缝，也就不好说什么了。米安不是那种会耍赖的女人。如果他不主动告诉她的话，米安绝对不会开口问赵明他的手机密码是多少。　　

看样子昨晚赵明酒喝得太多了，他竟然忘了关机。米安连忙拿起手机走进卧室。她想叫醒赵明。米安怕万一是工作上的事，耽误了他的正经事。赵明挣扎着翻动了几下眼皮，但他的眼睛像是被强力胶给粘住了。他口齿不清地说了句：“不要烦我，”翻了个身又呼呼大睡起来。赵明昨晚回家时，米安正在熟睡中。她搞不清他是几点钟回家的。

这几年，因为作息时间表完全不同，除了周末和节假日，他们俩几乎很难“碰面”。准确地说是很难“碰眼睛”。他们看到彼此时，对方总是闭着眼睛在睡眠中。米安把手机放在赵明的枕边。赵明半张半合的嘴巴里喷出难闻的酒气。每次喝多酒他都会弄得满屋子浊臭的酒气。米安有时也会有点酒瘾，但她极不喜欢隔夜的酒气。她对气味特别敏感。米安总是很有节制地喝酒。在酒精还没有进入肠胃深处之前，她就不会再喝下去了。

米安蹑手蹑脚地打开了卧室的半落地凸窗。这种近几年比较风行的凸窗，不仅有着差不多近于四、五平方的大玻璃窗，还有着宽大的窗台。米安家的窗台是用进口的白色大理石铺就的，近一米宽二米长。她非常喜欢这种光滑而洁净的大理石。窗台的侧面和顶部是用进口胡桃木做的窗套。深咖啡色的花纹和颜色，是米安在装修房子时自己挑选的。米安常常倚窗而坐。或是静静地看书，或是打开卧室的音响，听上一会自己喜欢的音乐。天气晴朗的时候，她喜欢凭窗向外望去，蓝天白云，尽收眼底。望着四处飘逸的流云和碧蓝如洗的天空，发发呆，或是想一点陈旧的心思，米安觉得非常心旷神怡。　　

米安把房子打扫完毕，简单地化了下妆，拎上皮包准备出门。她又去卧室看了一下赵明。她想叫他起来喝点茶水。每次赵明喝多回来，米安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总是先给他泡上一大杯绿茶。喊了好几遍，赵明哼哼叽叽地就是不愿睁开眼睛。他皱着眉头，使劲推了米安一把，说了句：“烦死了”，就又睡着了。看样子他昨晚喝得真够多的。以前赵明喝多了，第二天早上米安叫他时，哪怕是睁不开眼睛，他也会闭着眼睛喝上几口茶水。

米安有点怕赵明酒精中毒，她一时不知自己是不是该马上去上班。看看时间，她必须要出门了。可是看赵明这个样子，米安实在放心不下。忽然想起办公室主任杜辉让她今天去市拍卖协会拿一份材料，米安便给负责考勤的马玲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上午要去市拍协拿份材料，要晚点去办公室。米安决定假公济私地在家里呆上一个钟头。到时或许赵明就会醒来。如果他没什么事，自己再去拍协拿材料。　　

手机又响了起来，还是信息提示声。赵明仍一动不动地趴着，呼呼大睡。他竟然开始打起呼噜来了。赵明从去年开始，睡觉时常常会打呼噜。米安第一次发现这件事之后，马上告诉了赵明，赵明死活不愿承认。在他们的概念里，一直认为打呼噜是老年人才会有的事。米安也奇怪赵明怎么会在不到四十岁的时候，睡起觉来常常就会雷声大作。

米安拿过赵明的手机。可能因为手机是新买的，赵明没来得及设密码吧。米安看到手机是在打开状态的。米安下意识地按了一下接收键。屏幕上跳出二条新信息的字样。也许是无意的，也许是有意的，说不清出于什么心理，米安又按了一下接收键。一条信息被她打开了：“亲爱的，你还没醒吗？很想你。”看到这行字，米安的血液几乎凝固不动了。米安下意识地退出了这个信息，又把另一个信息也打开了：“亲爱的，十天的朝夕相处让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赵明昨天上午刚从江阴出差回来，他走之前说他们公司在那边下了一个毛料定单，他要去工厂看一下工期进度。本来这种事情，赵明已经很少亲自去厂里过问了。但他对米安说这个订单是个大单子，客户又是新客户，所以他必须亲自跟一下单。当时赵明说要去江阴出差，大约要十天才能回来，米安就在心里暗暗纳闷：去工厂看一下生产情况，怎么会要这么长的时间？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米安感觉到全身的血液像液化气碰到了火苗一样，一下子燃烧了起来。它们变成巨大的热流全都冲到了她的脸上和头皮上。她的脑袋像是要被撑得爆炸了。米安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把赵明从**拖起来，先扇他几个大嘴巴，然后两人立马分道扬镳。　　

米安浑身颤抖着想去推醒赵明，她无意中一抬头看到了墙上挂着的全家福。上个月乐乐过生日时，他们三个人特地跑到照相馆照了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的乐乐调皮地笑着，帅气十足地用两臂左拥右抱着老爸老妈。米安感到无边无际的冰水从脚底迅猛升起，瞬间蔓延到她的全身，她的头皮冬天般冷得发麻。米安宁愿做一个永远被蒙在鼓里的冤魂，也不愿直面这血淋淋的一幕。了解悲哀的真相，还不如做个上当受骗的傻瓜。工作十来年不就学了个自欺欺人的本事吗？

米安下意识地转身跑出了卧室。回到客厅里，她几乎是一下子就栽倒在沙发上。虽说以前有过几次，米安猜测到赵明在感情上出现了一些问题，但那毕竟都是猜测。当时米安也会彻夜难眠，也会心如刀绞痛不欲生。但每次当赵明竭力否认自己感情出轨后，米安总是会自欺欺人地慢慢让自己重又复归宁静。现在这件事让米安觉得自己像是被活生生地捅了一刀。鲜血四溅，她**裸地站在倾盆而下的血雨中。

“叭哒”一声，手机掉到了地上，米安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想到自己从20岁开始和赵明恋爱，把自己的初恋给了他，把自己所有的青春都给了他；想到自己为他生了儿子，因为难产，差点把命搭上；想到为他远离家乡，飘泊到这个陌生的都市，终日忍受着无亲无故的孤独和寂寞。想起这一切，米安不禁悲从中来。想到如今十六个年头下来了，自己却落得了这个悲惨下场，米安又气得肺都要炸了。

米安恨恨地想：你赵明在外面花天酒地也就罢了，现在竟然大张旗鼓地搞了一个情妇。我这次绝不能轻饶了你。该怎么办呢？米安的大脑飞快地旋转起来。米安猜测不出如果赵明知道她看到了信息，将会是什么反映。他会不会破罐子破摔，从此**脸皮，明目张胆地在外面胡来呢？最重要的是，现在赵明做了这种事情，自己能原谅他吗？

米安站了起来，感到浑身无力，像患了重感冒一样，头重脚轻，飘飘欲仙。她真想索性羽化登仙算了，可又苦于无法一仙了之，她还有个凡夫俗子的儿子。米安迷迷糊糊地感到她应该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然而，不知是被该死的教养异化了本能，使她没有采取任何过激的行为，还是她的大脑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推进了真空地带，她失去了此种情况下该有的正常反应。米安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平静下来的。她最终还是没有冲动地跑进卧室找赵明算账。米安冷静地删除了两条信息，把手机关上。她拿起包，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家门。米安在街上梦游一般地晃晃悠悠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清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南京西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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