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安在避风塘静静地坐了一会,她突然特别想找个人说说此事。想了半天,米安想不出这种事情能向谁诉说。父母和妹妹那里是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事的。他们若是知道了此事,简直要被活活急死气死。中学和大学里比较要好的几个朋友中,米安这几年一直和李娟联系最密切。她们隔三差五地会打个电话聊聊天。,李娟有时在节假日还会带着女儿来上海住上几天。每逢米安一家三口回老家时,他们也总在一起吃吃喝喝的。她们俩基本上是无话不谈。
李娟的老公曹卫国在工作上一直不是很努力,三十多岁了还只是在一家机械公司的办公室里跑跑闲差。曹卫国的收入非常低,还没有在师大图书馆工作的李娟赚得多。李娟对赵明的精明强干一直推崇备至,赞不绝口。以前,米安和赵明有磨擦的时候,米安常常忍不住会在李娟面前抱怨一下。李娟总是半真半假地责怪米安太贪心了:“米安,你就知足吧,是人都会有个小毛小病的。你家祖上烧了三辈子高香,才给你求到这么能干的老公,你就不要对人家太苛刻了。”老是听李娟这么说,米安后来便极少在她面前说赵明的不是了。
米安觉得两个人的生活境遇太不一样了,除了说些穿衣吃饭带孩子等家庭琐事,她们能找到的共鸣语言越来越少了。而且李娟这人特别八卦。虽说女人几乎没有人不喜欢八卦的,不过能“八”成李娟那种水平的,恐怕也屈指可数。什么事只要对李娟说了,就别指望它不传得满城风雨。米安总爱讥讽李娟说:“你都八卦得像个娱记了。”别的事也就算了,今天这件事,米安自己都恨不能装聋作哑,她实在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向李娟倒苦水。米安宁愿让苦水淹死自己,也不愿意让唾沫星子淹死自己。
而少女时代交往较深的那些或多或少有点居心叵测的男姓朋友们,在她立场坚定地向赵明扬起了从一而终的白旗后,他们便像退潮的海水一般,秘而不宣地逐一消逝,追寻新的大陆去了。况且,她与他们从来就未进入过掏心换肺的境界。米安突然发现,遇到这么大的事,她竟不知该和谁商量,该向谁诉说。原来自己的生活是这么封闭的。除了儿子、老公和工作,自己似乎已经完全与世隔绝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能够向谁哭诉自己的悲伤呢?尤其是她这种失败者的丢人现眼的悲伤?丈夫的不忠是女人失败的极致,不是吗?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往往被认为是男人们最大的人生悲剧,对于女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米安强烈而清晰地感到了久已生疏的痛彻肺腑的无人倾诉的孤独。对于她,这是进化,还是退化呢?米安恍恍惚惚茫然四顾,结婚十来年第一次感到无处可逃的窘迫,并被这窘迫所带来的近于绝望的伤感噬咬得心如刀绞。其实伤感应当是妙龄少女勾魂摄魄的道具,是她们调剂生活的佐料。而对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来说,伤感似乎只能是无可言状的暗疾,令人取笑的话柄。女人最大的悲哀往往便是恋爱或结婚之后自发自愿自筹自建的圈地运动。所谓围城,除了围住自己,女人又能围住谁呢?
完全清醒了之后的米安首先想到的就是用终止的方式洗刷所有的污垢。她的头脑中冒出了士可杀而不可辱非得与赵明拔刀相见拚他个你死我活的念头。她死,或者赵明死,甚至两个人同归于尽,都可以。米安从小就喜欢无端地对死亡怀有各种英勇悲壮的遐想,即使已经与理想主义基本绝缘的今天,她偶尔也会在心里做一些哀怨凄美的死亡游戏。她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渴望死亡,却是为了这个难以启齿的原因。
即使不去在意是否理直气壮冠冕堂皇,人为地结束自己的生命,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当米安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沦为上有老下有小肩负诸多光荣使命的人物时,她就死心塌地地认可了这一点:她的生命已不再属于她自己了。她连终结自己痛苦的权力都没有了,还有什么是属于她的呢?难道说她米安真地已经沦落为一个为了寡廉鲜耻不忠不实的丈夫寻死觅活的可怜虫了吗?米安一向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女人,把自己的命运拴在男人的裤腰带上。米安呷了一口菊花茶,苦笑着摇摇头。在这几年生活改变了太多。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已经面目全非了。
其实米安并非生活在真空之中。男盗女娼偷鸡摸狗的事也听说过,甚至也亲眼看见过。可她一直认为那是别人的世界,是别人的故事。她一向以为在这个到处弥漫着物欲横流、颓废放纵、浮躁不安的空气的社会里,自己只是一个心如止水波澜不惊的旁观者,一个多余而被动的看客。其实繁华的都市就是个嘈杂的大剧院,每天这里都在上演着五花八门的各种戏剧。你身在其中,以为自己不过是一个看客,可是常常在突然之间,你便被推到了前台。米安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会被自以为相濡以沫肝胆相照的丈夫人为地推入这种时髦的悲剧里,且扮演一个她最不愿意扮演的角色。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米安马上想到肯定是赵明醒了,他打来了电话。她浑身竟然剧烈地抖动起来。米安不知道赵明会问自己信息的事吗。她不知如果他问及此事自己该如何回答。米安犹豫着从包里拿出了手机。打开一看,说来真是巧,不是赵明的电话却是李娟的电话。李娟仍旧是大呼小叫地说道:“我说米安,你不好好上班,一大早就在外面瞎跑呀。”听到李娟熟悉而亲切的声音,米安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这是今天她第一次流出眼泪。米安本来还奇怪自己为什么一直哭不出来呢。原来眼泪和井水一样,是需要引子的。米安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米安突然想到是不是赵明猜测到她看到了信息,告诉了李娟,让她来劝说自己的。李娟总是喜欢在晚上给米安电话。她几乎没有在白天给米安打过电话。她强作镇定地说:“我今天上午要去市拍协拿个材料。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呢,李娟。有什么事吗?”
李娟说:“我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惦记着你吗。咦,你今天有点怪怪的,米安。你怎么老不说话呀?”米安拼命地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我不是在听你说吗?你到底有什么事呀,一大早就打我的电话?”李娟又开玩笑说:“好了好了,我就不卖关子了。看把你吓的。米安,你不会在干什么坏事吧?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和别人幽会呢?”米安觉得事情真有些棘手,看来是赵明发现她看到信息了:“亏你想得出来的!快点说吧,你到底为什么打我的电话呀?”李娟仍不识时务地仍开着玩笑:“瞧,不耐烦了吧。你也就只敢对我这么凶巴巴的,见了你们家赵明大气都不敢出了。”米安实在忍无可忍了:“你有完没完呀,李娟?”
“好好,不逗你了。米安,瞧你现在脾气越来越燥了,不会是早更了吧?”李娟有个老毛病,说正经事之前,她非要东拉西扯地开上一通玩笑:“米安,你还记得我那个表弟吗?”李娟上大学时谈过几次寿命极为短暂的恋爱。说来很巧的是,她每个男朋友都比她年龄小。李娟给别人介绍她男朋友时,总爱说那些男孩儿是她表弟。米安给她起了个外号叫“表弟专案组”。其实米安和李娟说话,也总是没有正经的:“你那么多表弟,我哪里知道你是在说谁呀。怎么了,有人想来故地重游了?”李娟气呼呼地说:“去你的!我是说我亲表弟。”表弟还有亲表弟,米安忍不住笑了起来。李娟说:“就是叫龙凯的那个,我二姨的儿子。我们大二暑假时,他到我们学校来找过我玩。他在我们宿舍住了一个星期呢。”一说到龙凯,米安的脑海里马上清晰地浮现出一个白白净净瘦瘦弱弱的小男孩儿的影子。米安当然记得他了。
米安总算是彻底平静下来了:“你说龙凯呀,我当然记得他了。他不是去美国读书了吗?”李娟说:“他从美国回来了。他现在就在上海工作。他来我们家玩了两天,今天早上刚回去。我做了几样你爱吃的菜,让他带给你。估计再过一个钟头他就到上海了。我已经把你的手机给他了,他会和你联系的。”听了李娟的话,米安感动得一塌糊涂。到底是老朋友,总是想着对方。李娟烧得一手好菜,以前米安总是吃不够。每次身边有人到上海出差,李娟总是不厌其烦地让他们给米安带过来她烧的一些小菜。米安说:“好吧,谢谢了,亲爱的。你真好。”米安说着套话,心里翻江倒海。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告诉李娟今天发生的事。米安决定暂时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一切都等着静观其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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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气勃勃』
龙凯打来~的时候,米安正在回公司的路~。~里龙凯的~音已经完全是成~~的~音了。十几年前米安见到他时,他还~于变~的过程中,嗓子老是哑哑的,说话就像一只小鸭子在~。那时也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不太爱说话。龙凯现在有着很好听的~中音,音色清澈,有些故作的~沉。米安在脑子里想象了一~龙凯长成什么样子了。她实在想象不出来龙凯现在是什么样子,毕竟他在她脑子里的印象太浅了。米安和龙凯约好在黄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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