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安看龙凯已经不再吃东西了，便招呼他去客厅那边坐。她用电热壶烧上纯净水，准备泡杯上好的西湖龙井茶给龙凯尝尝。上海的自来水有一种怪怪的味道，据说是放的漂白粉太多了。甚至有人说上海女孩子之所以大部分人都皮肤白皙，就是因为从小喝这种漂白粉太多的自来水造成的。米安一直不太习惯这种刺鼻的气味。她泡茶或煮咖啡时，一定要用纯净水。米安把百利酒放到茶几上，然后倒了两杯，龙凯说它可以作为餐后酒来喝。米安倒好酒又泡上了茶，忽然觉得似乎有些不妥：“不知道这酒可不可以和茶水一起喝？”龙凯说：“没关系，反正我们在家里，想怎么样就怎样好了，没人会笑话的。”他起身到电视机组合柜前，在CD架上翻找了半天。他找出一盘米安自己刻录的CD，很熟练地把音响打开，放进碟片。　

音乐响起，是WillieNelson的“Blueeyescryingintherain”。米安看龙凯做这一切时，似乎他并非第一次来他们家。她不知这个男孩儿身上从何而来这种和他年龄极不协调的沉稳。米安感到非常好奇。她很想知道从她见过他之后的这十几年间，龙凯都经历了些什么人和什么事。米安觉得世界上许多事真是莫名其妙。昨天在她的头脑中，龙凯其人甚至其名还几乎是个盲点，可是今天她却和他在家里共进晚餐，谈笑风生。龙凯说：“没想到姐也喜欢听美国乡村音乐。这首歌我很喜欢。不过太伤感了。”米安说：“我只是随便听听。平时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正儿八经地坐下来听音乐。也许我骨子里是个悲观主义者吧，我喜欢听那些叫人一听就想流泪的音乐。”龙凯说：“姐应当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呢。”

米安和龙凯又闲聊了一些关于李娟一家的琐事后，她很感兴趣地问他：“你在美国学习紧张吗？”龙凯说：“前两年特别紧张，后来就要好多了。一是习惯了，二是后期会有大量的时间是用在做实验上。相比较而言，精神上的压力要比天天上课考试要小一些。”米安问：“你觉得美国如何？喜欢那里吗？和国内相比，你觉得美国最好的地方是什么呢？”龙凯说“我很喜欢美国。比起国内来说，它最好的地方是环境好，无论是生存的环境，还是精神领域，都比国内更清静，更宽松。”米安问：“你还会回去吗？”龙凯说：“我肯定会回去的。因为做我这个专业的，必须要读完博士学位，才有希望进入比较尖端的研究领域。我的学位可以随时回去接着读，我美国的导师对我很好，他帮我留着呢。我希望两年之后，就能重返校园。不然太老了，到时就读不动书了。”

米安嗔怪道：“在我面前，就不要说老这个字了呀，呵呵。”龙凯好奇地问：“姐，你和我李娟姐姐一样大吗？”米安叹了口气说：“是呀，我和她是同年生的人。天呀，你看，我们都往四十奔了，真是要吓死人了。人们都喜欢说四十不惑，不惑不惑，简直就是在说不活不活呀。说真的，我真怕老呀。”龙凯大笑道：“姐，你真会开玩笑。不过你看上去显得很年轻的。我说句实话，你别告诉我李娟姐姐，你看上去比她像是小好几岁呢。我好几年没见过李娟姐姐了。这次看到她，觉得她比以前老了好多。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和我十几年前见到你的样子变化不是太大。也许是因为那时候的印象不是很深刻吧。”米安叫道：“那怎么可能同日而语。十几年都过去了，我已经从一个小女孩儿变成一个小男孩儿的妈妈了。”龙凯说：“姐别这么悲观，三、四十岁的女人，在国外还是被看成年轻的女人的。而且你保养得这么好。不骗你，姐，你要不说，真看不出你都三十多岁了。”听了龙凯的话，不管他是虚情还是假意，米安心里还是乐滋滋的。她给龙凯又斟上一杯酒。

米安第一次看到龙凯时，他刚刚12岁。那时米安就读于一所文科大学。她仅凭自己的喜好，选读了中文专业。龙凯的姨表姐李娟是米安的同窗好友，她们还是上下铺的室友。米安记得那天特别热。她正在宿舍里专注地看书。米安当时想报考复旦大学世界文化史专业的研究生。她一边看书，一边“呼哧呼哧”地扇着小纸扇。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中国大学宿舍罕有电风扇之类可以降温的现代化电器。空调更是属于天方夜谭之类的东西。米安坐在靠窗的长条桌前，汗水顺着发梢流到她的脸颊上和脖子里。她不时弯下腰，从脚边一个盛满清水的脸盆里，捞出毛巾擦拭着汗水。知了在窗外高大的榆树上嘶哑地嚎叫着。似乎它们也不堪其热。暑假已进入第五天，绝大多数同学早都不见人影了。校园里只剩下一些在暑期打工无法脱身回家的外地学生。还有一些是像米安这样准备报考研究生在刻苦用功的学生。

李娟因为要等龙凯一起回老家便没有急着回家。以往每次放假，她从来都是班上第一个离校回家的人。米安和李娟的家乡在同一个地方，是一个闻名遐迩的江南古城。这个暑假，龙凯从一个西北古城回老家探亲。米安他们大学所在地正好是他此次行程的中转地。米安正在埃及的金字塔里钻来钻去，为那些流芳千古的木乃伊感到些微的恐惧时，李娟和龙凯走进了宿舍。李娟平时总是喜欢在米安面前夸赞她这个小表弟如何漂亮可爱又懂事，米安对龙凯的到来隐隐有些热切的期待。

第一眼看到龙凯时，米安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果然如李娟所说，龙凯长得非常俊秀。他有着两条乌黑细长的一字眉，亮晶晶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像围棋子一样闪耀着智慧的光芒。他唇红齿白，笑起来很腼腆的样子。两颗端正对称的小虎牙又叫他平添几分活泼可爱。米安家里只有一个小她三岁的妹妹，从小她就特想自己有个哥哥或弟弟。龙凯在他们学校呆了一个星期，米安和李娟一起陪着他把当地的名胜古迹全玩了一遍。那时龙凯非常不爱说话，张口说话前总是先要脸红，有时说话会结结巴巴的。后来米安才从李娟那里得知，龙凯的父母都是毕业于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为了支援贫困地区的经济建设，他们在毕业时，主动申请去了西北一个国家电力基地，并在那里安家落户了。　　

李娟和龙凯回古城后，米安感到心里有些空荡荡的。她突然觉得宿舍苦读的生活实在叫她难以为继了。背着一大包考研的书，在几天之后，米安逃回了古城。米安那时总是一天三个主意，对未来从没有固定而清晰的打算。二个月后，她打破了自己不在大学恋爱的誓言，和后来成为她丈夫的赵明匆匆走进了爱河。三个月后，她又决定放弃考研了。虽然恋爱和放弃考研没有必然的关系，但它绝对是重要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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