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爷爷依旧沉静在报纸里。奶奶串门说了会儿闲话，回家看九点档的香港连续剧。若妍进了自己的房间，托着腮发呆。毕业了，找工作是头等大事。没有人比若妍更急于找一份高收入的工作。爷爷奶奶已经养了她二十几年了，她想赚钱。赚很多的钱，让他们享享清福。

路灯斜斜地照入房间，晃在若妍的脸上。前天灯泡烧了，整条巷子都是黑的。今天换了一个新的，比平常亮很多，可是让她睡不着。她是从小就习惯性失眠的。在学校的时候，大家都是夜猫子，倒不觉得什么。回了家，爷爷奶奶习惯早睡。她要一个人在房里弄得叮当响，准又把他们吵醒。

在席子上辗转了一会，索性爬起来。她认定了是路灯的问题。这路灯太亮了。有时候，月亮特别亮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她睡不着，觉得不如起来看看，是否正好有月亮。

在深夜的晚上，一个人坐在屋檐下坐着，大概谁经过都会多看两眼。但老街也有这种好处，即使到了深更半夜，也有人聚在一起乘凉。街角的大排档，是一直摆到凌晨三点的，辛苦了一天的小商贩，开夜车的的士司机，都会随意找个位子坐下，喝两听啤酒，发几句牢骚。小巷里有个酒吧，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人往那里赶。招牌不起眼，去的都是熟客。再往深一点，有一家让人心知肚明的发廊，紫红色的霓虹灯到半夜转得炫亮。不时有穿着吊带背心的女人，趿着拖鞋从若妍家门口走过。抱着胸，好奇地瞧她一眼。

什么都是老的，什么都是老的。若妍郁闷地想。就连这穿吊带的女人，也比棠下那边的女人差了几个级数。房子永远是旧的，路是永远也不会平坦的。大路上的宝马、奔驰换了一代又一代，可小巷里永远是鱼皮饺、咸菜粥。

曾经闭着眼睛就能拾到金子的年代过去了。事实上，若妍也从来没见过那个传说中的年代。她从小只知道要认真读书，因为爷爷奶奶供她读书实在不易。靠着那点微薄的退休金，他们毫无怨言地把她供到了大学。美术学院比一般的大学都要贵，学画的开销再怎么省也是贵。她从来不敢过问经济上的事，而爷爷奶奶也从来不说。他们只是平静而沉默地，一学期又一学期地把她供到了毕业。时间想过得快的时候总是过得很慢，想过得慢的时候总是过得很快。若妍觉得，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那是她累积了多年的憧憬，工作，赚钱，买大房子，搬出文登巷的愿望。她简直从来没预料过，自己一毕业就失业了。

若妍望着天上的月亮。她估计错了，今晚的月亮并不好。浅浅的一弯下弦月，可有可无的，嵌在深深的夜色里。她其实不是个心气高的人，多年的拮据让她对物质的要求变得很低。她只是偶尔天真地想，假若，假如可以远离这个地方。也不需要很多钱，只要能搬出文登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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