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妍对缝纫机的亲切，就像对一切幼时记忆的亲切。就是闭着眼睛，她也能想像得到那脚踏、齿轮与嚓嚓的声音是怎么融合在一起的。浅白的衣身、桃红的袖口，各幅布料在缝纫机下一压，就成了一件美仑美奂的衣服。若妍是真心喜欢这个专业的，所以她才能每个学期都拿奖学金。百货商店橱窗里展出的各种款式的衣服，她一眼就能看出在哪剪裁、在哪开幅，哪个细节出彩。

天色渐暗，财嫂的缝纫机还在不知疲倦地游走。若妍踏进家门，看到奶奶仍旧是在厨房里忙碌，爷爷被遮在他端着的报纸背后。

“若妍回来了？”奶奶在厨房里大声说，“准备吃饭了。”

爷爷放下报纸，摘下老花镜，突然笑着对若妍说：“我已经打了电话给阿郭，他说可以安排一个位子。”

一说“阿郭”，若妍就明白了，爷爷说的是他曾经工作过的戏服厂。

若妍不喜欢服厂，她向着爷爷任性地说：“你怎么替我乱做主张，我不想去戏服厂。”

爷爷仍然像往常一样，疼爱地劝着唯一的小孙女：“这年头，找工作难。趁着你爷爷还有几分薄面，帮帮你这个忙吧。”

若妍心里想，广州人常说，人一走，茶就凉。你退休都十几年了，谁还管你。戏服厂工资低，根本招不到人。人家是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这么满腹道理在她心里，说出嘴的时候，却变成了：“我不想去做戏服。”若妍知道，戏服是爷爷的命。爷爷平时最看重两样东西，一是面子，二是戏服。若妍不敢说话伤了爷爷的心。

可是爷爷自己一门心思地高兴，说：“你要是我陈其汉的孝顺孙女，你就乖乖地听我这一回。”

“我不去！”若妍一边说，一边闷闷地走进房里。

家里的两房一厅，早已没了爸爸的痕迹。两个光线幽暗的房间，若妍独自住着其中的一间。房间铺了彩色泡沫的地板，地板上堆满了五颜六色的画和时尚杂志。若妍进了房间，总是盘脚就坐到地上。电脑不时开着，放着邓丽君的歌，厨房里炒菜的嗞嗞声传来，若妍闻着空气里的菜香，淡淡地，有点惆怅。

在若妍的记忆里，从她一出生起，就住在现在的屋子里。两个房间都是十五平米左右，外间的厅也只有十平米。可是在过去，一家人都是很骄傲的，因为是自己的房子。即使是现在，爷爷也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广州的房价像潮水一样猛涨，就算是这间破屋子，也像地底铺了金，矜贵得不得了。守着这所老房子，等着有一天老区改造了，所获的补贴可以买一套高尚住宅。

在若妍的记忆里，这个家从来都是狭小而阴暗的。从八十年代开始，戏服厂越来越不景气，以前是“工人老大哥”，后来却成了“困难职工”。爷爷因为做到了厂长的职位，退休后能拿到三千多的退休金。这点钱用来养活一家人，还是显得捉襟见肘，特别是当若妍读大学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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