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子夜时分了，李公馆还是灯火通明。二楼李家为夫妇的卧室也亮着灯，玉梅正在纳闷，黑漆的铁大门立刻被拉开了，管家张长富迎了出来，“小姐回来啦，先生和太太都在等着呢。”说着拉开了车门，用手挡着车门顶部防止下车的人碰到头。

　　玉梅转头对山口纯一郎说，“既然他们都没睡觉，那你就进去认识下吧。”

　　“也好。”

　　刚迈进客厅，李家为夫妇就穿着睡衣下来了，李家为关切地说，“玉梅，他们没有为难你吧？山口先生，麻烦你送她回来。”

　　“李先生，李太太，今天舞会上比较匆促，现在我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未婚夫，山口纯一郎。”

　　此话一出，顿时，让在座的李家人都大跌眼镜，尤其是李太太，眼睛瞪得比灯泡还大。　　

“各位好，以后请多关照。”山口纯一郎对着李家为夫妇深深地鞠了一躬。弄得他们夫妇俩也赶忙鞠躬还礼。

　　“不过，一郎还有一个中国名字叫林华，随母亲的姓。”玉梅介绍道。

　　“啊，原来是这样啊。山口君请坐。”李家为给客人让座。

　　一郎？林华想，叫得还挺亲热，像那么回事情，干脆自己也就顺水推舟，“玉梅在这里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山口君太客气了，玉梅很能干，今天又救了我们夫妇，是我们的恩人哪。”

　　这个时候，张长富忽然走到玉梅花跟前，双膝跪地，行起大礼来，一边说着，“我替先生和太太谢小姐救命之恩。”

　　玉梅赶忙将他扶起来，“富哥，你这是干吗？这还不是我应该做的吗？”

　　“玉梅啊，大恩不言谢。”

　　“李先生，你言重了。”

　　他们在这里谦让着，李太太也就暗自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只见他**的鼻梁，一对双眼皮的大眼睛，薄薄的**，真是一个英俊小生，和玉梅还真般配。要是不说，根本看不出他是个日本人，现在仔细看看，还是有着和中国人不一样的眼神的。家里住着一个未婚的年轻女人，还那么容貌出众，对于女主人来说总有莫名的压力，现在好了，原来玉梅是有男朋友的，而且还是日本人，不就是一把不错的保护伞吗，那可真是李家的福分了。不过，李太太又随即鄙视起自己来，人家玉梅在那么关键的时刻，也没有忘记把自己猛地一拉，要不然，自己没有一点防备，被弹片削了身上的哪块肉怎么办，想想那些被炸死的那些倒霉蛋，李太太心里一阵紧抽。

　　林华被李太太看得浑身不自在，“时间不早了，我就不再打扰了，改天再来拜访。”遂起身离去。

　　“我送你到门口。”玉梅说。

　　“这里是上海，你别忘了，不要送了，明天我有空带你出去吃西餐。”

　　玉梅心想，真的假的啊？明天还来？继续唱戏？明天还有重要事情要办呢。不过，现在不能拒绝他，否则他要送自己去就完了。于是，微笑着未置可否。　　

这真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玉梅**这套雪白血红的衣服，换上粉红色的丝质睡衣，从红玫瑰变成了一朵温馨的蔷薇花，自从下午变成红玫瑰，就仿佛魔法附身，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疲倦地靠在床头，开始理理思路。忽然之间，她的未婚夫从天而降，真是太戏剧化了，不过，这是一件好事，不是吗，不论他是敌是友，对她今后情报的收集有益无害。想到明天就要见到宝军了，她的心田涌起丝丝清泉，涤荡着她紧张的心情。

张长富和张妈躺在**，眼睛望着天花板。

　　“你说，白玉梅真有那么大来头啊。”张妈轻轻地说。

　　“你这个婆娘啊，管那么多闲事干吗，把自己的事情干好就行了。快睡觉吧，天都快亮了。”张长富背过身去，蒙头大睡。

　　张妈也背过身去，眼睛却还睁着。

　　严斯亮也无法入睡。

　　他派人埋伏在樱花俱乐部四周，准备接应郁金香，不过回来的人说，樱花俱乐部里面发生爆炸，抬出来几具尸体，不清楚死者是谁。“不清楚不能搞清楚啊？”他当时嗓门挺高，对手下的办事能力实在不满意，不过想想当时，周围一定紧急戒严了，手下人能安全回来就好。那么，李家为死了吗？要是死了，他一定会遭到重庆的批评的，而且重庆特派员刚来上海，自己就如此办事不利，怎么交代呢？

井上清也翻来覆去睡不着，从今晚的事情发生后，他就心思动在色字上，血肉横飞也没当回事情，战争年代都是在生死之界趟着走，死亡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可白玉梅这只到嘴的鸭子忽然飞了，真是扫兴。现在他定下神来才觉得事情的严重性，被炸死的几个人有101师团参谋长三浦太郎大佐，还有宪兵司令部的工作人员及其家眷。这个联谊会的保卫措施可以说是密不透风，怎么还会出这种事情？正在烦躁之中，忽闻有人来访，来人正是日本上海特务机关负责人冈村之美。

　　冈村的脸色相当难看，井上清的头上冒出了虚汗。冈村坐在那里，一声也不吭，这种状况倒不如他大骂一顿来的痛快，井上清不知道如何开口，酝酿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冈村君息怒，我一定彻查此事。”

　　“白玉梅是有背景的，她的父亲和汪精卫是旧相识，汪精卫是我大日本帝国需要重用的人。”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他的潜台词很清楚，你一个小小的特高课课长不要因为一己之私利，而坏了国家的大事。井上清听明白了，低着头说道，“哈以，我知道了。”

　　“安抚的事情你要做好，要不然我们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给日本大本营的汇报你来草拟下。”说完这些，冈村之美拂袖而去。

从偏远的西南巴蜀回到华东家乡，牛宝军周身都被回家的归属感所包围着，此外，还有即将见到心爱姑娘的幸福感，以及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感，三感交集，心都在颤抖。

　　中国的半壁河山都沦为日占区了，自从飞机把他扔在无人的旷野，他就穿着老百姓的衣服，辗转火车，轮船，好不容易来到上海。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太阳藏在朝霞里，还没有完全**脸来，却已经有万丈光芒喷薄欲出。牛宝军从国际礼拜堂走出来想寻觅点正宗的上海小吃，见街角有个馄炖摊，有炉膛里木头燃烧的炭火香味，也有葱花的香味，氤氲的水气上升，这就是人间烟火的图画吧。

　　“来一碗小馄炖，老板。”

　　“好哎，侬先坐，马上就来。”

　　一连串的馄炖飞进翻滚的锅内，小老板殷勤地用抹布擦了擦小小的摊子上准备给客人摆碗的地方，就在客人的注视下，馄炖被盛进了刚刚放好作料的蓝花碗里。真好看，蓝边的碗，粉红色的肉馅裹在里面，翠绿的葱花，白色的骨头汤上飘着星点的黄灿灿的麻油，牛宝军顿时觉得饥肠辘辘。

　　上海的小馄炖讲究料足，汤美，和重庆的红油抄手相比，仿佛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各有各的唱法。

　　牛宝军埋头痛吃，大快朵颐，鼻尖额头都吃点汗粼粼的了，无意间抬起头来，他的眼神凝固了。

一个穿着天蓝色的洋装的年轻女人从远处袅袅婷婷地向这里走来，那身影他太熟悉了，绝好的身段将那套衣服的美丽完全呈现，那是白玉梅！只是她怎么把长长的卷发剪掉了？好可惜啊。不过，齐耳的短发看起来也相当可爱，像个洋娃娃似的。

　　牛宝军眼神迷离之际，那女郎已经走到面前，在他对面坐下来，“我要一碗馄炖。”

　　“好的，好的，小姐坐啊。”小老板见来了生意，喜笑颜开。

　　可奇怪的是，白玉梅竟然根本没看自己一眼，牛宝军心里颇多失落，这小妮子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乖乖！修炼得如此不动声色啦？

　　不过，白玉梅还是对自己投来了一瞥，可是，那一瞥里，简直形同陌路的感觉，不要说灵犀相通，连心领神会都谈不上！

　　本来吃得热气腾腾的牛宝军，被对方的冷漠浇了一头的冰水。

　　玉梅应该知道他在国际礼拜堂，所以才来找他的。不过万一她不清楚呢，只是偶然碰到他？想到这里，他主动搭讪道：“小姐是去做礼拜的吗？今天国际礼拜堂人肯定很多，要早点去哦。”只见白玉梅微笑着礼貌地对他点点头。

　　他从身上掏出一张票子放在桌子上，对小老板说，不用找了，然后默默地离去。

　　回到宿舍，牛宝军迅速换好牧师的黑大褂，来到国际礼拜堂。

　　庄严肃穆的大厅里，高耸的顶穹下，石膏塑的耶稣受难群像和彩饰铜蜡台在圣台的墙壁上陈列着，四周有《圣经》故事的壁画，布道坛和唱诗班的屏饰都有鲜花装饰着，整个环境给人一种凝重的美感，浮躁的心情暂获安宁。

　　国际礼拜堂是基督教教堂，因此陈设和布置都不像天主教堂那么华丽和繁琐。

　　虽然时间还早，已经有一些赶早的教徒坐在椅子上了。等了一会，还没见白玉梅来，怎么搞的，一碗馄炖要吃这么长时间吗？

陆陆续续地，教徒都坐满了，有主持的牧师开始带领大家做礼拜了，这个时候，短发的女郎静悄悄地走了进来，站在最后一排，她环顾四周，对离他很远的牛宝军颔首示意。

　　牛宝军按捺住相逢的喜悦，转身离开礼拜的大厅，他到忏悔室去等她。

　　等了不少时间，她居然没来，他以为她会跟着他，到忏悔室和他一叙衷肠。难道出了什么问题？他忍不住又回到大厅，白玉梅已经不在。他真是一头恼火，赶快出了大厅，向大门方向走去，男人的步子本来就大，心里又急，三步两步就到了大门口，正好看见白玉梅一个背影，她已经快走到街角！

　　幸好她停住了，在看街头商店里玻璃橱窗里摆设的衣服，这样，他可以有时间不紧不慢地走到她的面前，他没有停留，和她擦身而过的时候丢下一句话：“白玉梅！你跟我来。”

　　之后，他还是重返归程，却听见身后有人在喊自己，“牧师，牧师！”他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脚步，白玉梅跳到自己的面前，有点**地对他说，“牧师，我想你认错人了。”

　　牛宝军一脸愠怒，低声说，“你开什么玩笑，现在是什么地方？”

　　白玉梅一脸无辜的样子。

　　然后她调皮地笑了笑，“我不是你说的什么什么梅，我先走了，再见。”

　　牛宝军愕然，要是在重庆，他非要罚她去跑三千米去。现在他只有望着她离去，攥紧了拳头不知道去哪里出这口气。

几乎是一夜没睡，白玉梅看着梳妆台镜子里的自己，真奇怪，居然没有黑眼圈、眼袋这些熬夜的痕迹，是不是爱的激素在产生作用？想到这里，她有些羞涩地冲自己眨了下眼睛。

　　她用梳子梳理着那头瀑布般的黑色长发，他的手曾经穿行过这些幸运的发丝，现在是她的手，模仿着他的手，重建当时的场景。那时，鲜花盛开，幸福满身边。

真想不在李公馆吃早饭了，这样既可以节省时间，早点见到他，又可以品尝下上海的街头早点，甭说阿虎喜欢吃，自己也嘴馋，中国人的肠胃就是根据这些泡饭、烧饼油条、糍饭团、豆腐花所设计的，不吃就是不舒服。不过，今天的事情不能有闪失，一定要和宝军接上头，还是不要太反常比较好。想到这里，玉梅还是到了餐厅，没想到李家为比自己更早，“李先生你早！”

　　“啊，早啊，你也没睡好吧。昨天晚上让你受惊了，我已经吩咐张妈今天晚上丰盛一点，大家都压压惊。”

　　“李太太没事吧？还没起来？”

　　“没什么事情，她化妆有得化了，咱们先吃吧。”李家为对玉梅的态度从以前的一本正经到今天的和蔼可亲，有些变化，一来是玉梅护驾有功，已经把她纳入心腹之列，二来是昨天紧急之下两人靠得那么紧，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有人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太太晕倒了！

　　冲到客厅的时候，李太太已经被人从洗手间扶到客厅的沙发上了，她也已经睁开了眼睛，安慰着大家说，没关系的，我就是眼前一黑，可能昨天晚上没睡好觉吧。

　　“太太还是到房间去休息吧，早饭也在房间吃好了。”玉梅提议道。作为李家的客人，她不能命令佣人们说，去把太太的早点端到房间里去，只能用比较含蓄的方式说话，这些细节平时都要注意，毕竟是在别人的屋檐下，佣人们的话也可以众口铄金。

　　玉梅和另个丫头一起扶着李太太回到她的卧室，李家为跟进来说，“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叫我，玉梅你陪着太太一起吃。”

　　玉梅细心地把枕头靠在李太太的身后，让她可以坐在**用餐，这时，小丫头端进来一个大托盘，上面放着各种早点，然后先端了一碗稀粥到床边，坐在床沿的玉梅接过来说，我来吧，她用小勺一勺一勺地把粥喂进李太太的嘴里。

　　女人是心软的动物，李太太过去对眼前这个漂亮女人的那一点防备和敌意顿时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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