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回来了!"馨兰看见飞燕,唤了一声。但飞燕仍旧没有从尴尬中缓过来,一心仍在诗竹和可云说过的话中。她可以感到可云和诗竹说想看什么随笔的话是在说笑,是爱她、怜她,但她却仍不开心。她左左右右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她那本手抄的《李商隐集》。她那双白皙的小手在深青色的书皮上摩挲着,一时竟忘了刚才与可云、诗竹拌嘴的事儿了。她欣赏着皮上诗竹代她写的"李"字,这字写得纤细灵秀,使人见之忘俗,只是作为男儿的字体,显得刚劲不足,阴柔有余。而娇弱的飞燕偏偏很是喜欢这种柔润的感觉。她抬目而望,凝视着自己选的新住处－琅玕居。前些日子,苏州一位商贾家破而财尽,然而他在苏州却有一座极美的园子,他自提富贵园,即自零落飘泊便将这座园子卖给了李家。凌氏见几个小辈在单调的李府整日无趣,也烦他们整日聒躁,便将富贵园送给了几个小辈。赵可云喜欢华贵雍容而沉静的感觉,便选了霓月居。霓月居房屋气势堪比宫闱,在清雅甜腻的苏州中独霸一方色彩。而诗竹和飞燕则同时看上了竹燕轩,竹燕轩门口青竹四立,石阶白净,临窗一眺,则可见竹枝曳动;静心而听,测可闻莺鸣鹊闹,伴流水澹澹。飞燕那时脸一红,假装自己什么也没说便回头寻下一间屋子了。然而当众人都选好了,她还没有中意的。诺大一个园只剩了五座房了。飞燕眉头一蹙,后悔当时为什么不和诗竹争那竹燕轩。正值她自度步到一间较小的院中,只见风摆翠竹,野花淡雅,几只小野猫追逐玩闹,门外一古筝,然却落了很多灰,显然是许久没人弹了。房虽小,却十分淡雅,淡青色的小楼,蓝色的瓦当,精巧玲珑,秀雅恬淡。上有一匾,但字已全不可见,只听人说叫诗林院。飞燕颔头一思,原本苍白的脸上多了些血色：诗…她眉尖一蹙,走进房中。一张木床雕得十分精巧,虽不复杂但更显得可爱灵动。临窗是一张书台,砚台里竟还有墨汁,想是个会读书的下人顺道为主人拟便条的。于是,飞燕一只秀气的手托起毛笔,挥笔写了三个柔润秀气的大字,转头交给了清兰让她拿去做匾。馨兰双手接来一看,上面写着琅玕居。绕了半天,她刚坐下却蓦然发现竹燕轩与琅玕院仅隔－条细细的小道。

　　她的思想回到了现在,又低头看那本诗集。诗竹写的李和飞燕写的义山完全是两种字体,但看去却显得那么相辅相成。她打开诗集,暗自读着那句"红楼隔雨相望冷,朱箔飘灯独自归"。忽而窗外微雨轻泻,她便忽地有种伤感流入心头,眼睛一酸,便滴下泪来重重地砸在纸上,旧的墨痕渐渐散开,好像她聪敏的双眼因泪水蓦地变朦胧了…雨渐大起来,她泪干了,眼圈仍是红红的。她拿起－支笔,稍沾了墨便下笔写了两句词："雨盈梦,泪空流,梦断如绸丝雨柔。楼隔雨,夜凭栏,雨打翠衣几何愁？"由于墨少,后几字便有了几分形销骨立的冷落。泣久了,飞燕全身疲惫,便侧身挨在床边。微风轻拂罗帐,她一直昏昏沉沉呆到了三更半。再说清兰这时便回来了,见房中灯仍亮着,便暗自想着："姑娘大抵又没睡!"她便轻声走进了房门："姑娘!睡了吗？"飞燕懒懒地应了："嗯!"兰儿秀眉－蹙,说着："什么时候才改了这毛病,想得多,便是天的恩赐,但若无事便自寻烦恼,却是天生蠢物了!姑娘你也常读曹先生那红楼梦,也与我讲那林颦颦落花而泣,终得焚稿而亡的故事。我确实赞叹那黛玉的纯净、出尘。但我不希望你也变成那个样子,绛珠仙为还泪而伤心泪流,但你何用整日暗自以泪洗面？何苦活在别人的世界里…"馨兰忽觉说得多了,连忙住了口,回身去收拾书桌上的东西。那本摊开的诗集上几行清丽的小字映入了她的眼帘,她秀眉一蹙,眼睛里闪了闪,说："你的伤心我懂,只是…"飞燕仍用着眼,但嘴角扬了扬,两行泪便又掉了下来,在脸颊上散开…兰儿忽而回身,快步走出了房子。"

　一夜,连飞燕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睡着了没有。天边的山峦略略现出了轮廓,窗畔停的黄莺轻声鸣叫。门外冷冷落落,馨兰微微的呼吸声响在耳畔,很显然仍在酣梦之中。飞燕瞧着门前,觉得很孤单－虽然她是个好静的人,但她却觉得空空荡荡。她心中不断地默念着两句诗："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从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眼眶便从青色变成了红色。因为泪水的刺激,她的脸颊红红的,衬着苍白的皮肤,显得触目惊心。飞燕悠悠起身,倚在门旁,呆了一阵,便转过头去看兰儿。兰儿的肤色红润而白晰,修长的鼻子高高的立在脸中央,两片不涂胭脂便已很艳丽的唇,让她显出一种健康而端正的美丽。虽然兰儿和可云并不相像,但这几样却几乎同出一般。又思及兰儿那般的善解人意,不禁想："这兰儿当真没生在富贵人家,若不然,乃要强于我何只百倍？"转念,又想起自己在富贵园中尚无知己好友,宁馨兰也只是一丫鬟罢了,无法与之琴瑟而友,叹了口气,便转身坐在了琴旁。

　　因怕惊了兰儿,她弹得很小声。她弹的是浙派的筝法,指法和缓而意韵无穷。她很喜欢花指,那如一泻清泉般的感觉很畅然。而那揉弦的颤音却如空谷悲泣一般,豁然一种潇然而游,宁心伤而不枉一世之感。筝头是雕花的,缝隙中落了许多擦不掉的灰,但却有种相处已久的温暖的感觉。

　　天已大亮,馨兰也醒来,尚未洗漱,只见飞燕却趴在了筝琴上,似是刚入眠,难为她,一夜都没睡好…

　　话说那馨兰见飞燕睡在琴上,心中涩涩的。虽是春日了,因天儿还早,空气尚有些微寒。馨兰便将自己的披衣披在了飞燕膀子上,自己则找了条方巾搭在了肩上。院中那只小猫伶俐地在飞燕脚边穿来穿去,却不碰到飞燕,实在是可爱。

　　"妹妹!"诗竹老远便大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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