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恩科第一次犯愁了。同意还是不同意，必须得给凌家一个答复，并且也容不得拖很长时间。

他总是觉得生活中更加美好的前景就在前面等着自己，此生不至于就像现在如此平庸作罢。这种朦胧的希望和憧憬，一直是他生活的精神支柱。当然这美好的希望具体点就是：自己在文学上能够有所成功，并寄希望于成功带来经济的富裕，地位的显赫，爱情的甜蜜，伴侣的志同道合等等。这些想法是对5年前高考落榜失落心里的一种自慰。虽然有很多人劝说他不要太迷恋于搬弄文字，应找点门路多抓点钱。但是有时理智很难战胜情感与爱好。眼下的窘境以及后来的跌宕经历追根求源是因为那次高考落榜引起的。高考毕竟是学子人生道路上最为关键的一步。那会刚恢复高考没几年，大学一毕业国家就分配工作，也可以说国家马上给你发个跌不碎，砸不烂的铁饭碗。他却以一分之差落榜，虽然作文考了个满分也于事无补。落榜就落榜吧，对偌大一个中国来说也就像某个人放了个屁，没有多大动静，但对他自己的潜在影响却无法估量了。

每年里得有多少莘莘学子，面临毕业高考。他每当想到那个关头，就联想起一张鲤鱼跳龙门的年画。那是个极其重要的时候，可惜有很多人没有把握好。

1981年5月他高中毕业了。校园里充盈着伤感、焦虑、憧憬、迷茫的气氛。

上午，靠山中学1979级3班举行毕业典礼。冯恩科在典礼上朗诵《憧憬》诗：

得有个目标去不断地追寻，

让希望总燃起光明；

人生总得向往着什么，

心，怎经得失去了憧憬？

要方向明确头脑清醒，

可不能随波逐流人云亦云；

一旦生活陷入了黑暗，

凭坚定的信念摸索中前进。

纵使星移物换，岁月匆匆，

对未来的追求可不能暂停；

生活啊,不可能浑浑噩噩，

假如你心里有个美好的梦！

朗诵着、朗诵着，就有水质**了他的眼睛，又流过他的脸庞，有同学见状嘲笑起哄。

典礼后，许多同学问其哭的原因：

王书成问：是不是觉得咱们从不同的地方相聚在一起学习两年，眼下马上就要分开，有点闪晃的感觉。

有点。

冯恩举问：你是觉得不一定能考上大学，前途迷茫吧！考不上咱们可以再复习，至坏有个农地接着，怕什么。

山世华向周遭看一圈，然后挤入人堆内悄声说：快毕业了，他还没和他的同桌表明心迹，能不哭。

同学们戏谑着散开。

山世华的玩笑使冯恩科想到，他的同桌冷玫瑰身上一年四季里都散发着玫瑰一般的芳香，这个秘密他对谁都没说，就为这他也有点舍不得离开校园。遗憾的是这两年里俩人从没像样的说几句话。

下午，同学们仨一群，俩一帮的忙着到靠山公社供销社办的照相馆里合影留念。他哪儿也没有去，在教室里忙着写一篇短篇小说，准备写出来投出去。

晚饭，刘向东约他到供销社饭店里吃。他以前偶尔也去吃过，有一角五分钱一碗的面条，还有两角一碗的汤菜：汤上面漂着韭菜、油条、肥肉等。刘向东他爹在银行上班，拿工资，家庭宽裕，他每天都要上饭店撮一顿。同学们曾经为他编了一个顺口溜：刘向东刘向东，挥金如土刘向东，饭店门前留下声，几块人民币随手扔，**上下油放明。而冯恩科却没有这个条件，他每顿都是先去学校茶炉房里打一搪瓷杯子水，回来吃地瓜干煎饼，就着咸萝卜头子。每个星期六下午回家，把空网兜和包袱充满大约一百三四十个煎饼，把小罐里装满咸菜，星期日下午再从葫芦村步行十里路走到学校。这两年里他吃了多少煎饼？他算了一下：两年除去暑假、寒假22个星期，在校86个星期，每星期十八顿，每顿八个，合计大约12384个。按照每个煎饼0.5厘米的厚度计算，12384个煎饼摞起来得有61.92米高，那是二十层楼的高度。

他觉着愧对了那些煎饼，还有汗流汗淌烙煎饼的母亲，田里弓身弯腰耕作的父亲，因为他心里预觉着自己高考已没有悬念。作文是他所有才能中的佼佼者，语文老师动辄将他的作文当作范文在班上宣读标榜，他就把作文看作主课了。每日里，除了到学校图书室里借书读，就是写了，写了上刊物上投。把文化课生疏了。

他没了食欲，斜躺在铺盖卷上。平常了把文学当神供着，没有细想它会影响高考，人生前途。

冯恩科高考落榜了。

1981年8月5日。他与本村同学冯恩举一起来到他的母校，落榜的消息从班主任嘴里得到了证实。并获悉从1982年开始，靠山中学与临海中学合并，今年不再开办复习班了。这个消息堵塞了他通过高考，进中文系学习，然后写书做作家的美好理想。听后他好像丢了半条生命，也不知怎样走回家的，精神恍惚。不说一句话，坐在天井的阴凉里，直坐得繁星漫天。一颗流星飞逝在南方天际，勾引他想起十年前那个童话般的夏夜，那个夏夜已浸润在他的灵魂里。记得天穹瓦蓝伸手可及，上面附着饱满水灵的星星。他一家人在天井里乘凉吃饭找寻着北斗七星。爹说地上一个丁，天上一颗星。他问爹：我的星儿是那一颗？娘说你的星儿……你的星儿是天上最亮的那一颗。姐姐说你还想摘个星星耍耍？奶奶朝着爹说：你怎么教育孩子的？用手抚着他的头说：不是人人都顶着星儿，得有功名的人上天才给你安排的！姐姐说：得对国家民族做出贡献的人。奶奶说你别打岔：你只要好好学习，长大出息了，天上自然就有你的星儿了。哦！对对对。爹发觉犯了错误，这时立即应和着。他看着深邃神秘的星空说：奶奶，我也要有一颗自己的星星。奶奶夸他有志气，是好孩子。

哦！那个夏夜……他睹星伤情，禁不住泪从心来，啜泣不已。

娘过来喊他吃饭，说还可以复读嘛！你看你都长成大汉子了，还兴哭哭啼啼的。他到了屋里说复读没有门了。他爹沉吟半晌，长叹一口气说：做个农人又如何？我这多半辈子不都下来了。安下心瞅个挣钱的门路，耪耙好几亩地，过几年找个合适的对象，怎么还不是一辈子？代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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