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城南是富人区，这里的房子动辄就是百万。

成都的城南也是一座巨型的娱乐工厂。

来自本地的、外地的、外国的精明商人们在这里营造的一个个风格各异的餐厅、酒吧，就象是这座娱乐工厂里的一个个分装车间，无休止地为这座城市制造着近乎于迷醉的、癫狂的消遣。

萧寒很少到酒吧里来喝酒，不是因为他不爱喝酒，相反他不仅喜欢喝酒，而且酒量非同一般，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穷。

穷，对于萧寒来说并不陌生，因为他从来就没富过。但象最近这样，三个多月的时间无事可干，连饭钱都得靠老娘资助的穷，的确让萧寒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张和羞耻。而最让萧寒感到绝望的是，似乎有一团阴冷的落魄**地包裹住了他，不仅将他一向为之骄傲的才情挤压得无影无踪，甚至连再去找一份工作的勇气也都被消磨掉了。这一切都让原本灵性乐天的萧寒几乎要窒息。

萧寒呆呆地坐在临窗的角落里，面前的小吧桌上，一瓶啤酒孤零零地向空气中散发着柠檬味道的气泡，窗外，鳞次栉比的各色酒吧招牌散发着妖冶暧昧的流彩，班驳地投射在萧寒的脸上，为这张本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庞增添了许多怪异和不安。

“发什么呆呢？”廖辉一边费力地端着他那与年龄极不相符的肚子挤进吧桌和吧凳间的空隙，一边大咧咧的调侃着。

“发呆，我现在可就只剩下发呆的份儿了。”萧寒没好气地说着，“怎么这个点儿才来啊？你瞅瞅，足足比你约的点儿差了俩小时。”

“忙啊，兄弟。”廖辉有一搭无一搭地回答着，同时从兜里拿出一根硕大的雪茄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别这么多过门儿了，行不？你不是说要跟我谈什么重要的事吗?”

“急什么啊，容我抽口烟。”廖辉嘴上虽还是一副没正经的腔调，但脸上浮现出的神情已经说明，该说正事了。

“你不是快四个月没事干了嘛，我这儿呢，正好有了一个，前两天才接的。但属于是要求高价钱低的那类，我就想问问你接不接。”

“我就知道好事儿你是不会想着我的，说说吧，价钱低到什么份儿上。”

“千万别这么说啊，兄弟。我说的价钱低是指我的赚项少，你那份可是实打实的通行正价啊。”廖辉已经完全恢复到商海搏杀的状态，说的话也开始变得铿锵起来。

“直说吧，活儿是什么，给多少。”萧寒太熟悉廖辉了，眼前这个从小在一个大院里撒尿和泥的发小，经过10几年的商海历练，已经变得可以把假话说的比真话更具可信度了。所以萧寒果断地打断了廖辉的话头，免得听到更多煞有介事的废话。

“事儿到没什么，是一个企业报告类的专业纪录片。你的份儿干这个，手到擒来。拍摄地在北京，这你也不怕吧，你们家老姐姐还不盼着你能去看看她呀，连住宿的钱都省了。”廖辉顿了顿，将手中那根硕大的雪茄叼在嘴里，似乎漫不经意地瞄了萧寒一眼。但萧寒知道，接下来这胖子该说难听的了。

“但是，”廖辉刚一开口，就看见萧寒正带着料事如神的笑容盯着他，终于也绷不住了，咧开腮帮子哈哈笑了起来。“但是，还得说但是啊。但是拍摄的周期长了些，恐怕要零零碎碎地拖一年。价钱我争取得还不错，来回的机票对方管，其它的费用打包17万。我让会计核算了一下，除开成本，能剩下十二三万的样子，咱们俩对劈，怎么样？”

“行吧。”萧寒知道，跟眼前已经成为商人的发小讨价还价是一件自讨没趣的事情，很干脆地答应了。

萧寒如此爽快地答应了，甚至连具体的钱数都没问一句，多少有些出乎廖辉的预料。但他毕竟算是老油子了，所以并没有显现出什么异样的神情，而是隔着小吧桌用劲地拍了一下萧寒的肩膀，亲密地打起哈哈来，“我就知道你小子一准帮我的。”

“谁帮谁啊？我还得谢谢你帮我找到事呢。”

“你看看，一说帮就生分了不是，咱们俩谁跟谁啊，咱们这是再度携手，再起风云。”

“得了，事儿也说完了，什么时候开工通知我，等会儿把我的酒钱先给付了，回头你给了我钱我再还你。我先撤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啊。哦，除了说事儿，咱们俩就不能聊聊。”廖辉一把将已经站起来的萧寒拽回了凳子上，“我跟你说，今儿之所以把你约到这来，一是想跟你谈事儿，再就是让你品品这儿的特色酒——墨西哥爆炸。”

其实所谓的墨西哥爆炸，就是通常酒吧里都能见到的“碰碰酒”。只是它的基酒用的是产于墨西哥的一种带有浓重辣椒口味的烈性酒，入口后，往往会把第一次品尝的人弄得眼泪纵横。萧寒也不例外，眼睛直愣愣地忍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这是给人喝的吗！”

“哈哈哈……”廖辉幸灾乐祸地大笑着，“这就是这种酒的魅力所在，专门整治那些像你一样自认为懂品酒的人。看着，这酒要这么喝。”说完一仰脖，把一杯酒整个地倒到肚子里去了。

“喝它，千万别含在嘴里慢慢品，最好连舌头都别过，直接吞到肚子里去，然后舒舒服服地打个酒嗝，让那辣味儿自己往上涌，那劲儿，爽毙了。再来杯试试。”

萧寒没有想到墨西哥爆炸的后坐力这么强劲。几杯酒下肚后，随着肚子里升腾而上的火辣感觉，周围的一切也开始变得飘忽起来。

当萧寒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斜歪在廖辉的车里了，旁边的廖辉正打着震天响的呼噜。他使劲摇了摇头，起身推醒了廖辉。

“醒了。”眼睛朦胧的廖辉含混地问着。

“几点了？”

廖辉摸摸索索地拿出手机看了看，“差一刻1点。怎么着，送你回去啊，还是去我那儿。”

“我回家，不用送，我骑着车呢。”

“就你那辆破自行车，扔了都没人捡，还是我送你回家吧。”

“破！破也是我的固定资产。我还是骑车回去，顺便散散酒气，免得我们家老太太又以为我怎么着了似的。”

萧寒一步三晃地下了车，在路边一棵树旁找到了自己那辆老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自行车，借着路灯光亮打开车锁。

“萧寒，等一下。”廖辉从车里探出头，扯着嗓子喊着。然后笨拙地下车，一步两颠儿地跑过来，把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递给萧寒。“这是小雨让你带给你们家老太太的。”

“什么玩意儿？”萧寒接过纸包，一边掂量着，一边问。

“是钱，整一方。”

“什么？这是干嘛？”

“你也甭往别处想，再怎么着，老太太也是小雨的妈啊，我们都好久没去看她老人家了，算是孝敬她老的。”

“不至于！廖胖子，兄弟还没惨到白拿你钱的份儿呢。”萧寒明显被手中这包钱深深刺痛了，他冷冷地把钱扔给廖辉，回身骑上了车。

“你看你，都往哪儿想啦。”廖辉死命地拉着萧寒的车后架，“我们家小雨说了，如果你不带回去，她明天可就自己给老太太送过去啊。”

“行，让她自己给我妈。”萧寒头也不回地答道。

“兄弟，这不是制气的时候啊！”看着倔头倔脑的萧寒，廖辉也有点急眼了。“这么着，算是我给你的定金，行了吧！”

“好。”萧寒转过头，依然冷冷地回答道。

“好，好个屁！”廖辉气呼呼地走到萧寒面前，将钱重重地砸在车筐里，使劲横了他一眼，转身向自己的车走去。

萧寒扭过头，看着廖辉上了他那辆别克，看着别克也仿似气呼呼地疾驰而去，又低下头，看着车筐里那包方方正正的钱，酸涩的喃喃着：“看来还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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