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在诅咒里禁锢

戏谑的、残酷的、顽劣的、郑重的过往

如风湿一般驻在身体里

找不到它们的确切位置

只能感觉到延绵不绝的疼痛……

一个穿着白色长裙，一脸苍白，披着一头如黑夜一般黑的长发，却貌若天仙的女人，出现在叶寒烟的镜子里。她的眼神是散乱的，虚无缥缈的游荡在空气里。

那个女人面无表情，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镜子里的寒烟，她们的目光在镜子里相交。镜子里是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都是苍白的，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尸，泛着新鲜的光。

“妈，今天是我高中开学的第一天。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去学校上课。杨叔叔跟学校沟通好了，说可以免去学费，这样子的话我还是继续上学吧。你在家要听话，不要出去到处走，知道吗？”叶寒烟梳了梳自己还不能到肩的头发，漆黑的发丝和如白纸一般的脸庞形成强烈的对比。

那个女人还是那种表情，如幽灵一般站在那里，没有任何语言和动作。

从她的面貌来看，根本不像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似乎更像是叶寒烟的姐姐。

寒烟把纸和笔装进书包里，那个已经用了五年的书包，早已洗得褪色，带子断过无数次，都被细密的针线缝上了。

书包第一次这么轻，她还有些觉得不习惯。她把门从外面反锁了，踩着咯吱作响的木板，匆匆地赶去学校。

穿着新校服。深蓝色的短裙，白色的衬衫。

天气依旧很热，在热浪中浮动的叶子，痴痴地等待着死亡的季节。

车水马龙的城市，那些呼啸而过的车辆用一种世界上最冷漠的速度消失再消失，留下一阵难闻的汽油味。

她已经迟到了，但是她没有坐公交车。

其实公交车费也就一块钱，但是对于她来说坐一次公交车是一块钱，坐一个月就是六十块钱，那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所以她选择走路，即使她已经迟到了。

她不会流汗，从小时候开始就从来不会流汗，不是没有汗腺，到很多医院检查过也检查不出是什么原因。

但是她有很多泪。那些无法排出的汗水，似乎都变成眼泪流出来了。

她摔倒在水泥地上，膝盖和手心都擦破了很大一块皮，但是却没有流血。

她爬起来，没有看伤口一眼，继续大步先前走。

她不会像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女生一样摔倒了就哭鼻子，因为摔倒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从有记忆开始，她每天都会摔跤。一直觉得自己有一天会摔死，但是这样活了将近十五年，死神还是没来找她。

她早就习惯了，自己那像僵尸一样的生命。

但是她并不是僵尸。

她是今年中考的全市第一名。但是她没有钱交学费，本来准备辍学，但是父亲的朋友杨叔叔帮她出面联系了城里的一家私立高中，并且看在她的成绩的份上，可以免学费。

而且父亲也是很希望她能够完成学业的，所以她不能鲁莽，要为了以后的幸福生活，囫囵地吞下现在的痛苦。

在偌大的校园里找到了教学楼，再爬上四楼找到了教室，她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报告……”她满脸疲惫地站在教室门口。

全班同学的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她，老师也停下在黑板上板书的手，转过头去看她。

她的眼睛很清澈，像夜晚月色下的湖泊，黑色瞳孔里闪烁着两个小小的光点。脸色已经是惨白色，**的颜色也几乎要没有了，只能看出一点点淡红色。

突然两颗如钻石一般的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滚落，但是她的眼睛里没有伤心也没有害怕。她抬起手去飞快地擦干脸上的泪痕，就像擦汗一样坦然。

如果这是晚上，大家都觉得这个女孩是一个美丽的女鬼。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第一天上课就迟到？”老师上下打量了寒烟很久才说话。

“老师，对不起……我叫叶寒烟……”

“哦，就是那个全市第一名吧。不管你的成绩有多好，迟到说明你的态度有问题，我一向是一视同仁的，希望你以后注意，不然我可不会偏袒谁。倒数第一排有一个空位子，你快点去坐下吧。”

“是，谢谢老师。”

寒烟低着头，不敢看全班同学的眼光，安静地走到座位上。

“喂，这不是你的位子，起来！”

叶寒烟听到身边似乎有人在跟她说话，她低着头瞥见桌子边有几只穿着漂亮鞋子的脚。顺着脚往上，看到几条修长洁白的腿，然后是一色的深蓝色短裙。熨得整齐的衬衣里，包裹着纤细的躯体。再往上，可以看到三张青春美丽的脸庞，充满邪恶的眼神，正恶狠狠地盯着她。

“喂，你是聋子吗？快点拿着你的破包滚蛋！这是我们老大的位子！”中间那个女生瞪着寒烟，双臂抱在胸前，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寒烟同桌的男生，站起身来，径直往教室外走去。

她在这个时候才看到自己的同桌，仅仅是一个背影。不过那个完美的背影和那种不可言说的气质，还有面前三个女生的强烈反应，让她知道那个男生不是一个一般的人物。

寒烟瞪了一眼那个看起来很高傲的男生的背影，然后看了一眼身边的三个女生，说：“那我的位子在哪里？”

站在右边的那个女生指着遥远的角落，说：“喏，在后面，全教室最好的位子！”

旁边两个女生都捂着嘴笑了。

寒烟不想惹事，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老老实实地坐到指定的位子。那是一个挨着垃圾桶的位子，没有同桌，离前面一排足足有三排座位的距离，孤独地趴在那里。从垃圾桶里散发出各种强烈的吃剩的食物的味道，让她觉得恶心。

拿到了新书，所以回家的时候，书包再一次变得沉甸甸的。

她很开心，像背着一包沉甸甸的幸福。

城市的黄昏是它最悲凉的时刻，太阳已经离去，路灯却还没有开启，那些深藏于各个角落的死魂，在这个时间里**地舞蹈。

在风中起伏的叶子有一种恐怖的气息，摆脱了白天的颓丧，和充满诡异气息的风一起兴风作浪。

她飞快地往家里赶。

在秋风中的她显得很单薄，细长的**，纤细的腰肢，似乎就要被折断。

木楼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一群含冤的鬼魂凄厉的叫声。

她打开被反锁的门，父亲还没有回来。

她的父亲现在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没有正式的工作，每天做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没有单位愿意要他，即使他还是一个大学生。

但是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她的父亲是一个政府官员，两袖清风。但是在官场上，清官的下场都是悲惨的，因为贪官把他们当成身边的危险品，总是想方设法要除去他们。清官在中国历史上一直都是非主流，屈指可数的几个已经被后人们传颂成了神一般的人物。少数派在很多时候都是不占优势的。

在十年前的斗争中，她的父亲被打倒了。从此她的家里一无所有，离开了公寓，住进了这样一个破旧的小楼里。在这个即将被强拆的破旧小屋里，她和家人相濡以沫，期待的只是最简单的幸福。

房子里黑漆漆的。

她打开灯，昏黄的灯光下，她看到了坐在窗台上的母亲。

“妈，你怎么坐到那里去了？快点下来。”她来不及放下书包，赶紧跑过去把母亲搀扶下来。

“妈，你是不是一天没吃东西了？肯定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饭，你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不要爬到窗台上去了。”

寒烟把母亲扶到椅子上坐下。她的母亲依旧是如死尸一样的表情，两眼无神，双唇紧闭。

寒烟放下书包，扎着围裙进了厨房。

装满水的盆里放着早上吃剩的菜。因为没有冰箱，只能把饭菜放在冷水里冰着，才不容易坏掉。

把冷饭冷菜热了一下，寒烟把母亲带到桌子边，一口一口地喂她吃饭。

她的母亲已经疯了，差不多是和她父亲被免职的同一个时候，但是要早一点。到底母亲为什么会疯，她至今不知道。

在她模糊的记忆里，母亲是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是一个很能干的女人，一个世界上最爱自己的女人。从来没有哪一个母亲像自己的母亲这样优秀，即使她的母亲现在已经疯了，但是在她的心中母亲依旧是一个神一般的女人。

服侍母亲睡下之后，寒烟开始拿出书来做功课。

高中的课程比初中多，科目也很多，所以作业也是铺天盖地而来。再加上新学期开学，老师们的热情高涨，都希望自己在学生的心目中树立一个严师的形象，所以都布置了很多练习题和作业。

有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寒烟知道应该是父亲回来了，她看了一下手表，已经是将近十二点了。她轻轻地开门出去，小声地叫道：“爸，你回来啦。饭菜还在锅里，应该还是热的，你快吃点吧。”

他的父亲显得很疲惫，双眼皮的大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从他的五官还可以看出他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一个长得很帅气的男人，只是在现实和岁月的摧残下，已经面目全非。

“寒烟，第一天去上课觉得怎么样？”父亲瘫在那张破旧的沙发上，闭着眼睛问。

“挺好的，老师和同学都很好呢！”寒烟笑着回答。

“嗯，要好好学习，不能懈怠。爸爸真的很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希望你以后能够靠自己的力量战胜所有艰难困苦。”

“爸，你不要说对不起我之类的话，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你放心，我会努力学习的。”

“好，早点去休息吧。身体也很重要，不要太拼命，生命比成绩重要。你和你妈妈比我重要。”

“爸……那你也早点睡，晚安。”

“晚安。”父亲的脸上闪过一丝带着疲惫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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