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山市是座落在长白山腹地的一座中等城市，市内三个区，外辖五个县市。一条大清江从市区中间流过，将市区分成江东和江西两大片。江东的一个区叫东昌区，是全市工业集中区域。江西有中环和西昌两个区，中环区是全市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市委、市政府、各局委办、主要商业百货、影剧院等都在这个区的几条街上。西昌区是农业蔬菜主要生产基地，少量的新建工业厂家开始落户于此。现在顾思阳他们所在的市医院在中环区，顾思阳、刘秀山、韩铁林的家都在东昌区。最近的离市医院也有三公里路程，只刘秀山的一辆自行车。他把自行车交给顾思阳说：“你驮你妈先回去，家里还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刘秀兰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肯麻烦别人的主，她要让刘秀山他们先走，说：“哥，你不是说家里来娣嫂子去照应了吗，不会有啥事，大半夜的拉来韩大哥够麻烦了，你就带着韩大哥先回吧。我和思阳走回去，透透新鲜空气，也能缓解压抑的心情。”刘秀山和韩铁林坚决不同意，执意让她们娘俩先走。争执不过，顾思阳载妈妈先走了。

顾思阳家在宏兴街的一条胡同里，用近一人高的木棍圈成的院落里有一颗近百年的老榆树，有一口用木辘栌向上摇水的井台。三间土坯平房，房门在中间，进门是堂屋兼厨房，东西两间卧室兼起居间。东屋顾大安和刘秀兰夫妇居住，西间三男两女五个孩子住。顾思阳同刘秀兰进屋时，刘秀山的媳妇宋来娣领四个孩子在堂屋围着桌子吃饭，她没有告诉孩子发生的事情，所以他们都盯着妈妈哭得红肿的 眼睛不知所措。刘秀兰掩住嘴冲进东屋，趴到炕上，再也抑制不住开了闸的泪水山洪滚滚而下。几个孩子都放下饭碗跟进了屋里，“妈妈，妈妈，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十一岁的大女儿顾思辉用力晃动刘秀兰的**，急得哭喊起来。二弟顾思光拉起顾思明受伤的右手进到西屋，问：“哥，咋了，是你同人打架了么？”顾思阳看到三弟顾思伟在门缝往里张望，他摆下手说：“进来吧思伟。”六岁的小妹顾思杰也懦懦的蹭进屋里。顾思阳咳了一声，他不敢面对眼前的弟弟和小妹，他沉默了许久才鼓足勇气道：“咱爸没了.。”“你说什么？咱爸没了？他哪去了，你告诉我，他到底哪去了？”顾思光十四岁，从个头和身块看都要比实际年龄要大的多。他用**的双臂摇顾思阳的双肩，一脸的惊恐。顾思阳的泪水随顾思光的摇动像雨点一样无声无息的四处纷飞。九岁的顾思伟仰脸看到个头不差上下的两个哥哥都在流泪，但他不十分懂两个哥哥的话，更不相信昨天早晨还在家同桌吃饭的爸爸会没了。顾思阳见一时解释不清楚，就劝弟弟和小妹先回桌吃饭，等他们吃过饭，大舅回来就都清楚了。

刘秀山和韩铁林回来见孩子都不吃饭，刘秀山首先发火了，他到东屋拉起刘秀兰，瞪大眼睛吼道：“你是想让全家都为他陪葬么？”他见她愣愣的，面上毫无表情，他便不管不顾的强拉起她到外间的饭桌边，命令式地把孩子都喊过来，强迫每人必须吃半块玉米饼子喝一碗玉米面粥，并威胁说下顿饭不知什么时候吃。几个孩子自小就畏惧这个经常为顾家主事，而长得又高大威猛的舅舅。他一发火，哭的连泪都不敢擦，全乖乖的围到桌边悄没声地喝粥吃饼子。他给自己媳妇打个手势。宋来弟就盛两碗粥，拿了咸菜和饼子到西屋地桌上，他和韩铁林在那里对付吃了一口。吃过饭以后，刘秀山将所有的人都召集到一起开了个短会。说了顾大安的死，说了出殡前在家停尸的注意事项。给五个孩子分别下达了任务，顾思阳协助刘秀兰主要负责操办顾大安的后事，顾思光、顾思辉兄妹帮助大人招待前来吊唁的客人，顾思伟负责照顾小妹顾思杰。然后安排宋来娣分别到单位和学校请假，再去韩铁林家把韩铁林的大儿子韩长兴夫妇都找来。安排就绪以后，他同韩铁林开始考虑灵堂的设置。刘秀兰听到两人嘀咕要将灵堂设在仓房里，坚决不同意，坚持一定要设在正房的堂屋里，刘秀山拗不过，只有照她的意思办。他先去供销社采购丧葬用品，韩铁林带着顾思阳、顾思光两兄弟拾掇堂屋布置灵堂。

上午八、九点钟以后，得到顾大安死讯的亲戚、邻里和刘秀兰、刘秀山单位的同志陆续前来吊唁。由于顾大安的尸体正在解剖检查不在家里，来的人有的帮助做些准备工作，空闲的坐在屋内或屋外聊天。韩铁林的老伴阎嫂和儿媳妇负责烧水做饭。堂屋留作灵堂厨房不能继续使用了，韩长兴带几个人在仓房边上挖坑建了新灶。阎嫂准备做饭时，见米袋子里只有几斤玉米面和地瓜干时，心里酸楚得不啻于听到顾大安噩耗时的感受。她知道顾家的日子过得苦，却不曾想会苦到这步田地。他叫过来当生产队长的儿子，把顾家的存粮情况向他说了。韩长兴二话没说，找了一台自行车回到生产队，以自己的名义给会计打了个条子，向队里借二十斤大米，三十斤高粱米。吩咐会计和库管员称好后混装到一个袋子里。

中午，前来吊唁和帮忙的人，见活计都基本做完了，知道顾家日子过苦，又摊上丧事，都不忍心留下吃饭。有的人放下工具，手都来不及洗就随人流向大门口涌去。阎嫂和宋来娣追到大门口，边喊边张开胳膊拦阻人流。刘秀兰见状从屋里冲出来，疯了似的跪在大门外的地上，双手作揖的祈求出去的人不要走，一定要留下来吃口饭，捧个人场。五个儿女见妈妈已经如此，都在刘秀兰身后一字排开的跪到地上，磕着头请求叔伯大爷、婶子姨娘、哥姐嫂子们留下，给顾家个面子。大家深受她们母子的感动，流着泪搀扶起他们。

下午快傍黑，公安局送信让家属去医院领尸体。韩铁林和刘秀山带着顾思阳和顾思光到医院为顾大安换上一套新缝制的衣裤，用韩长兴生产队的马车将他的遗体运回家里，平稳的安放到灵堂的铺位上，摆好供品，家人和乡邻同事先后祭拜，然后燃香焚纸。

第二天上午八点整，韩铁林、刘秀山带顾思阳准时到中环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潘立慧主任同市总工会的人事科长以先一步到了刑警大队。主管办案的白光做案情通报，与先前通报案情不同的是，犯案人之一贺玉武承认在同顾大安撕扯时，击打顾大安两拳，第二拳将顾大安击倒在地。尸体解剖结果令人震惊：顾大安的致死原因是心肌梗塞。也就是说贺玉武的两拳并不足以使顾大安丧命。刘秀山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他指证顾大安没有心脏病的病史，甚至认为公安局的尸检有误，不服公安的尸检结论。白光最后将桌上的卷宗举在手里扬了扬说：“各位领导和家属，我们能做的已经尽力，案卷不日将移交法院，等候法院的判决吧。”

“那不行，打死人一定要偿命。”刘秀山一拳砸到桌子上，硬生生的砸碎了铺在桌面上的一块三毫米厚的玻璃板。

“请你文明些，不准在这里撒野。”两名刑警同时站起来指责刘秀山。

“人都被打死了，我文明得了吗，死的是你爸爸你还会这样对我说话吗。”刘秀山的眼里喷着火，仿佛这两个民警就是杀害顾大安的凶手。

“你、你、我铐起来你。”其中一个民警说着就从腰里取出手铐。

韩铁林和顾思阳立马护起刘秀山。市总工会的人事科长站起身来表态说：“既然事情已经这样，案犯就由法院判决吧，其他善后工作由我们单位来做，谢谢你们。”走出公安局以后那人事科长握起刘秀山的手说：“事已经发生，还是节哀顺变为好，潘主任同你们去顾家，共同研究出一个善后处理意见，尽快报到总工会来。”

刘秀山向刘秀兰说过公安局的通报和尸检结果，刘秀兰不禁又落下泪来，她为顾大安不公、不平，更感觉窝囊，真不如被人打死还英勇些。潘立慧看到刘秀兰不仅眼睛肿得像熟透的桃子，脸也似乎肿胀起来。虽然潘立慧比刘秀兰年长两岁，看面相刘秀兰要比潘立慧苍老憔悴许多。潘立慧坐到刘秀兰身边，用手揽着她瘦削的肩头，沉痛地说：“妹子，我同顾大安同志在一起工作也有十几年，论感情也像亲姐弟一般，他走了，我和单位同他朝夕相处的工友和同事都极其悲痛，甚至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但事情已经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无论是何种结局，我们不仅要面对，而且还要万分痛苦的接受。静下来想一想，悲哀、苦痛、我们都得背着，看到这年幼的五个儿女，我真的好为你担心，万一你挺不住倒下去，他们将会痛不欲生。你是他们的妈妈，也是他们的靠山，更是他们的精神支柱。你能听姐姐一句话吗？”潘立慧用双手捧起刘秀兰泪迹斑斑的面孔，盯着她的眼睛。好久，她的眼里先是微弱的亮起一个星点，而后由一点到一丝到一团，最终燃起了一束希望之火。“姐，你说。”潘立慧取出手帕，轻轻地、像擦拭金贵的珍品，十分爱惜的揩掉刘秀兰脸上凌乱的泪珠，把**了的手帕放到她的手心里，直到她卷起手指握住手帕，潘立慧才说：“妹子，这几个孩子都很懂事，你今后的担子重呀。虽然大安去了，但单位绝不会抛下你们母子不管，今后无论什么时候，家庭有困难或孩子遇见问题，你一时难以解决的，就随时到单位找我，将来也许有一天我调离了这个单位，不管去了哪里都会一如既往的帮助你们。”“谢谢你潘大姐。”刘秀兰感动的不再抽泣，她到外面井台边洗了一把脸，直到将顾大安埋入土里，她再没有掉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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