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安的心肌梗塞，差一点将刘秀山气死。在公安局他蹦起来，火冒三丈的与办案人员吵了一通，只是泄出一些浮火，根子还在顾大安的死因上。他就是亲手血刃了那两名案犯，心内之火也去不尽。顾大安死，他能想得开，而且死在执勤的岗位上。是在维护单位制度和社会公德与案犯斗争中被打死的，英勇悲壮，他从心眼里佩服。由此，他从可怜的妹妹和五个孩子未来出路上，想为他们争取到一些更多的补偿。他曾经想出很多的条件和借口去向顾大安的单位和案犯的家属讨些最实质的经济补偿。现在一切都变了，顾大安是自己发病死的，他准备好的理由和借口都已经苍白无力。回到顾家，看到灵堂里白布遮盖的顾大安，他恨不得咬牙踢上几脚。气得无奈，又不能同别人说，就心疼的抱起最小的外甥女顾思杰，躲到西屋炕上的墙角里，中午喊他吃饭，他不应声。平日在家可以随意呵斥他的宋来娣，都悄不声响的把酒菜端到他眼皮底下。他把顾思杰放到身边说：“思杰呀，人是铁，饭是钢，无论遇到啥难事，都要吃得下，睡得着。现在你吃饭，舅舅喝酒，好不？”顾思杰看他眼睛红红的布满血丝，畏怯地向后挪挪身子，然后重重地点点头，静静地看刘秀山一杯一杯地喝着白酒，结果自己把自己就喝醉了。等他让尿憋醒的时候，以是星月满天。顾思杰见他睡醒了，马上跑出去告诉顾思阳：“大哥，舅舅睡醒了，你不是要找他说事吗？”顾思阳摸着顾思杰因营养不良而细细的头发说：“哥哥知道了，吃过晚饭你就早点睡，不要像大人一样熬了。”

下午工人俱乐部的潘主任要听顾家人对大安后事的处理意见和要求，顾思阳喊刘秀山三次都没能喊动。拉起来，他又倒下，身体软得像一滩泥。无奈之下，韩铁林做主向潘立慧说出三点要求：一是顾大安因公致死的命名。二是抚恤金的标准。三是家属及儿女应享有的待遇。潘立慧去市里向总工会领导做了汇报，总工会领导表示一定认真研究，明早亲自过来传达总工会的决定。刘秀山对此种处理怀有异议，他认为案犯是有罪的，就算顾大安死于心肌梗塞，若没有两拳重击倒地，也不会导致心梗而死。案犯虽然没有直接致命于顾大安，但也构成间接杀人，所以其案犯及家属必须给死者和家属一个交待。明天一早他要去找法院，法院解决不了，他还要同顾思阳抬上顾大安的尸体到市政府伸冤。潘立慧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刚刚粉碎“四人帮|”几天，全党都在强调安定团结，在此节骨眼上，刘秀山闹出点事来，不是她俱乐部主任能承担得起的责任。她安抚了刘秀山几句，就急急忙忙的直接去了总工会主管宣传教育工作的江副**家里进行汇报，江副**也认为事态比较严重。可工会无法直接出头找案犯家属，他便打电话找到市公安局主管治安工作的副局长，看是否由他们出头做案犯家属工作更合适。副局长当即答应马上派人去做工作。江副**如释重负的长出一口气，仍不敢放松的指示潘立慧急速赶回顾家，密切关注事态发展，万一有异常情况发生一定要先控制住局面。明天一早他亲自到现场处理此事。告诉死者家属，一定能给他们满意的处理结果。

顾思阳的班主任老师李秀媛带班干部晚上六点多钟到的顾家。李秀媛先进屋看望刘秀兰。班长任程福、体育委员贾洪涛、文艺委员曲雪妍、卫生委员杨絮，依次磕拜死者。顾思阳和顾思光代表家属磕头还礼。之后他们又涌入屋里慰问刘秀兰。李秀媛从东屋出来后拉顾思阳到屋外，取出手绢爱怜地擦他脸上汗和泪混合到一起形成的水流，长长叹口气，用手按着眼窝揉了一会，语气沉重的说：“思阳，从今天起你就是大人了，而且是大男人，大男人最重要的就是顶天立地。你的几个弟妹都还小，你要做好他们的榜样，无论多么悲伤多么痛苦都要挺着，多想想妈妈和弟弟妹妹你就会有信心。你是我的好学生，也是我最相信的学生。我不能在这里太久，一会还要回学校参加政治学习，就让贾洪涛陪你吧，我给了他三天假，记住一定不能让老师失望。”她一手握着顾思阳的手，一手拍着他的肩。“李老师，谢谢您。”顾思阳哽咽得说不出话，眼里又流出大颗的泪珠。她再次为他擦掉泪水，拍着他的臂膀说：“坚强些。”不觉控制不住了自己的眼泪，扭头跑向了院门。顾思阳迈步追赶，被贾洪涛拉住，“思阳，最近学校政治学习抓得紧，李老师也是迫不得已。今天班里的同学都要来，李老师不让都来，选了我们几个代表。她还给我特批了假，我同家里也交待过了，一直陪你到顾叔叔的后事办完。”顾思阳抱住贾洪涛，用手拍着他的后背，十分感激的说：“谢谢，谢谢。”松开他以后又轻轻的抱一下任成福，与两名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同学握握手，表示谢意。握杨絮的手时，一个叠得方正的纸块压在他的掌心，他收回手时顺便放到了裤兜里。又坐一会，任成福带两名女同学起身告辞，杨絮在大门口还回头捏了一下顾思阳的胳膊。

顾思阳回到灵堂，贾洪涛已经坐到了他原来的位置上，贾洪涛说：“我先和思光守着顾叔叔，你进屋稍微休息一会，最好能睡一小觉。”他点下头，进到西屋，取出杨絮留在他手中的纸块，一层层的打开叠缝，里面包有三元钱，十斤粮票。包钱和粮票的稿纸上有几个娟秀的钢笔字：思阳，叔叔走了，我们还要活下去，我每时每刻都愿意为你分担痛苦和不幸。落款：杨絮。顾思阳把字条万分珍爱的放到离胸口最近的内衣兜里。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此时头一阵阵发晕发胀。炕上横七竖八躺满人，实在难以插足，更找不到他的容身之处。孤零零倚在墙角的顾思杰看到了他的难堪，可怜巴巴地向他招着小手。他脱掉鞋子，轻轻地在两人身体相依或相靠的缝隙间，小心翼翼的挪开一只胳膊或是搬开一条腿，移进脚去，到顾思杰的身前，抱起她来，就在她空出的位置上坐下。顾思杰用小手摩挲顾思阳的脸，眨巴着沉重的随时都可能落下而睡着的薄薄的眼皮，可怜兮兮的说：“大哥，我饿。”“晚上你没吃饭么？”她点下头，顾思阳下地到外面的灶上没找到吃的，又在堂屋的碗柜里翻了一气，找到两块煳锅巴，用开水泡上又滴进点酱油，捧给小妹说：“就这了，先对付吃一口，将来哥一定让你吃好穿好。”眼看她吃完，送回去碗，才抱着她昏昏睡去。

顾思伟瘦弱的小身子不老实地坐在顾思光的身边，不时地问一些稀奇古怪令顾思光难以回答的问题，到忍无可忍时他就支配顾思伟到前面去跪着焚烧纸。顾思伟焚烧纸时学着大人的样子，口里念念有词：“爸爸，我知道你是被人害死的，等送走你以后，我就找韩伯伯学武，长大以后一定找到害你的凶手，为你报仇。”烤得热了，他出去转一圈，回来后仍坐到原来的位子上，他九岁，刚上小学二年级，可懂的事情已与成年人相差无几。

顾思阳醒来时已是凌晨二点，他轻轻地放下熟睡中的顾思杰，来到灵堂替换贾洪涛，贾洪涛说不困，让他换下了顾思光和顾思伟。按当地的民俗，老人去世守夜和节日扫墓都有儿孙等男丁置办，女孩子死后不进家族坟地，所以也不用值守或扫墓。这样顾思辉一直守候在母亲身边，把顾思杰落了单。

早上八点多钟，两辆北京吉普车一前一后停在顾家院门外，前面那辆挂地方牌照的车上下来的是总工会的江副**，带着昨天已经来过的人事科长和俱乐部的潘主任。后面那辆挂部队牌照的车里出来的是案犯贺玉武的母亲王保华和姐姐贺玉斌。王保华五十左右年龄，从憔悴灰白的面容和红肿的眼皮上看，也是几天没有休息好。身穿军官服装的贺玉武姐姐贺玉斌，一脸肃穆的跟在母亲身后。身为沈阳军区后勤部设在普山市军医院、副团级别的副院长王保华，进入灵堂沉静的站立几秒钟以后，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令人意外的向顾大安的遗体磕起头来。守在遗体两侧的顾家三兄弟，惊慌失措的扑倒在地，向这位素不相识、带有几分威严与高贵气质的长辈磕头还礼。特别是小弟顾思伟的头砸得地面“通通”直响，地面如果不是土的，换了红砖或水泥不将头撞碎也得震裂。刘秀兰闻讯同宋来娣从屋里出来，一左一右的扶起王保华。市总工会的领导向顾大安的遗体行过鞠躬礼，被刘秀兰和韩铁林一同让进东屋。潘主任向刘秀兰等介绍相互认识以后都坐了下来。江副**首先代表市总工会向顾大安的死表示哀悼，向家属表示慰问。总工会人事科长宣布对顾大安因公致死予以表彰的决定和对其家属子女的安抚意见。根据昨天顾家提出的要求，总工会同意俱乐部提出的抚恤方案：一，按工伤死亡的抚恤标准发双倍抚恤金。二，俱乐部全部核销顾大安在世期间欠下的公款六百三十八元整。并发放特困补助金一千元整。三，对家属和儿女以后生活就业等均按国家有关规定执行。潘立慧补充说：“如果还有别的意见和要求，可以继续提出来。”刘秀兰目光转向刘秀山和韩铁林，见两人都向她点头表示同意。她本想笑一下，谢一谢上面来的领导，可面皮动过两下，扭曲得比哭相还令人难以接受。她想了一下，不笑也好，便从炕沿上抬起身，向江副**鞠着躬说：“谢谢领导，谢谢领导。”她没上过学，也没在什么场面上讲过话，所能表露的都是她的肺腑之言。人事科长见没人发表不同意见，起身说：“江**工作很忙，大家如果没有异议就这样定了，我们走以后，再想起什么可以向潘主任反映。”说着，他在前面引路，江副**、潘立慧跟在后面走出屋子，刘秀山和韩铁林代刘秀兰把他们送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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