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一月份,气温骤然下降,一场雨加雪,预示人们漫长的冬季带着冰裹着雪走来了。
早晨五点钟起床,是顾思阳多年的习惯。夜里无论熬到几点,哪怕凌晨四点五十分躺下,只睡不足的十分钟,也会五点钟准时从暖被窝里蹦出来。刘秀兰这周上早班,凌晨三点钟就走了。她们一组三人,负责两条街面的卫生。干活时两人拿扫帚在前面清扫,刘秀兰推手推车跟在后面,将扫起的垃圾装手推车运到固定的垃圾站。她的工作就是推运垃圾,早上七点到八点的交通高峰时间回家吃早饭。高峰过后,开始清理居民点和路边的垃圾箱,下午休息。因为她常年倒班,家里的早饭以前基本由顾大安做,顾思阳给父亲打下手。如果插不上手,就在院里做些户外活动,然后洗涮、看书。现在早饭他已经接过来了。其实很简单,把大锅的火点着,在锅里倒上水,搅些玉米面子放到里面做成粥,上面放上篦子,玉米饼子和第一晚的剩菜放到篦子上,锅烧开,饭菜都好了,这是中国北方住户最早实行的一锅出。第一天晚上若是没留下剩菜,早饭只有吃咸菜。要说伙食差吧,大多数家庭都这样过的。顾思阳将入锅的饭菜干粮都安顿好,要到外面抱柴禾,一推门,呵,好大的雪呀。尽管天未放亮,一片银白色世界已经使人赏心悦目。雪天气候都相对暖和,他对着门外做了两次长长的深呼吸。之后返回厨房,从煤炉边的煤槽子里拿过和煤用的小铁锹,先从门前开始铲出一条通向仓房的小路。从仓房里取出专业清雪工具再拓宽道路,抱回些柴禾,生着锅底的火,一直烧到大锅里的粥滚开,才熄灭锅底的火,让热的饭菜继续闷着。他空出手来,到院子里沿刚才开出的小窄道向两面推雪,传成几个大雪堆。有时间就用土篮或手推车运到房头两边的菜园子里,韭菜、菠菜、发芽葱等越冬菜,很需要雪的覆盖。时间不充裕就堆院子里,等日光和暖风慢慢的将它融化掉。门口大榆树上结满了树挂,像一个白发飘逸的老人立在那里,精心的守护着这户刚刚经历了不幸的家庭。沉甸甸的树挂,在微风的吹拂中,不时的轻轻飘下成片似朵的雪绒花。
人,常因喜好不同而各有所长。顾思伟是全家公认的最能捂被窝、最不愿起早的大懒虫,从跟韩铁林习武以后能起早了。顾思光就好奇地问他是不是得什么病了,他十分不满的瞪起眼睛喊:“师傅说了,晚学技艺,晨练功底,习武不练功等于瞎点灯。”“瞎点灯是啥意思?”顾思光再问,顾思伟乐了,“要不妈怎么常说你学习起来脑袋不转个呢。‘瞎点灯’就是在瞎子面前点盏灯,没用,是摆设。这么简单的词都不懂,就是笨。”抢白了总和他找茬的二哥,他很解气。顾思阳没扫完雪,他也加入进来悄没声的铲雪,昨晚的不愉快,可能还压在心里没全解除,但大哥怎样说他,他服气,即使当时有想不通的地方很快也能自然消失。他是记仇的人,却从不记大哥的仇。把雪都堆起来以后,顾思阳喊顾思伟回屋洗脸吃饭。其他人陆续也都起来了。只顾思杰是家里的唯一的自由人,即不上学也不去幼儿园。都走了就锁她在屋里,她一般都要等七点多钟母亲回来在起身,陪母亲一起吃早饭。刘秀兰上下班时,她也差不多到别人都快吃完才起来吃一口。她最小没人攀也没人挑她。吃过饭以后,距离上学还有一段时间,顾思阳不再继续清理自家院中的雪,扛起清雪工具去学校了。进到校园,远远的看到比他还早到的班长任成福已经在班里的卫生分担区干得热气腾腾。顾思阳走近以后,看到他嘴上的胡须、眉毛和狗皮棉帽边能接触到呵气的地方,挂满细小的冰珠。顾思阳由衷的钦佩这位因能劳动而荣升班长的身高体大的任成福。在那个不讲文化课,只讲政治的年代,他们九中因与市郊接壤,学校里城乡学生混杂,搞新教育改革时,确定了以学农为主。在左江大队的界地里划出一块近百亩的山坡荒地做学农教育基地,简称校田地。恰逢顾思阳他们入中学,所以,学大寨,荒山野岭造梯田的历史重任就落到了他们肩上。虽然是一年级的学生,身强体壮的任成福,一点都不逊于高年级的男生。在百亩照田的荒山坡上,肩挑一副特大的土篮,虎虎生风、奔跑如飞。正好被实地巡查的校主管教育改革工作的副校长遇见,马上问跟在身边的教研室副主任,这是哪个班的同学,很典型吗,我们要抓这类典型都很难找到,现在自觉涌现出来了,要大力宣传,大树特树这个典型。一个小时以后,大广播喇叭里就传来了赞扬他的诗句:一年二班战旗红,校田地里逞威风;农民儿子任成福,肩挑重担如飞行;野山秃坡不可怕,困难艰险笑相迎;誓让荒岭变良田,教学改革攀高峰。事隔三年多,任成福至今也不知道,把他推上班长宝座的这首口号似的顺口溜就出自顾思阳之手。那天教研室副主任把副校长的指示一字不差的传达给了班主任李秀媛,她又将写赞扬稿的任务交给了顾思阳,想考察一下他的作文水平。没想到,十多分钟稿子就交给到她手里,她看了一遍,认为可以反映出一年级作文水平。没做改动,指派贾洪涛送到广播宣传组去了。在以后的几年里作为班长的任成福对学习委员顾思阳总是有那么点说不清的芥蒂,也许是人们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吧。他班长喜欢政治,跟着报纸的后头追潮流。顾思阳是学习委员,注意文化课的学习,不闻政治。有些地方顾思阳还是很认同他的,就像今早的扫雪,他能全班最早一个到,仅凭这点,他也够班长。顾思阳同他点下头,算是招呼过了,他没和任成福在一面铲雪,他到了任成福相对的一头,两人从两边向操场中间前进,会合了,任务就完成了。干了十几分钟,又有几名先到的同学加入了清雪的行列。上课预备铃响之前,两支队伍终于在操场中间会合了,他们仿效红军时期毛**同朱德总司令在井冈山会师的样子,像扛枪一样扛着清雪工具,雄赳赳气昂昂的高唱着红色歌曲奔向教室。
顾思阳到座位上刚坐下,同桌的杨絮就问他:“开始征兵了,你知道不?”“每年这个时候都征兵,不是什么新鲜事呀。”顾思阳不在乎地回答。“夫子,今年是在应届毕业生里招呀。”中学二年级时,不知谁给顾思阳起了“夫子”的绰号,叫出来他未显出厌恶或不满的情绪,同学以为他默许自然就叫开了。他斜眼瞅着杨絮娇美的面容,一脸疑问的说:“不可能吧,这可是多少年没有过的好事。”“消息很准确,我哥哥所在的普山钢铁公司中学已经开始动员报名了,这是件大事,你一定要争取上。”她说得很认真。“看情况吧。”他话刚出口,就被杨絮狠狠的剜了一眼。他没像别的男同学那样显出过分的**和渴望,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与他毫无关系。她还想说什么,上课铃声响了。
杨絮的话很快得到证实。下午,顾思阳一进校就看到宣传栏和教室墙壁上张贴了很多动员、号召男同学踊跃参军的宣传标语,红色、绿色、粉色、黄色、蓝色等等五彩缤纷。学校的气氛热烈而活跃。应届毕业生可谓群情振奋,斗志昂扬。低年级学生也是欢声阵阵,喜气洋洋。那时家庭孩子多,一家几个学生在一个学校读书比较普遍。你看吧,有很多低年级孩子因哥哥是应届毕业生,有报名参军的资格,小脸就扬得高高的,说话语气都与从前不一样,就像他的哥哥已经当上了兵,他们家已经是军属之家似的。也有少数眉头不展,心情变得比平时更坏的人,就是被划“黑五类”的地、富、反、坏、右的家属,他们的孩子没资格报名参军。与之沾亲带故的也都心颤颤的。就是报上名,通过了体检,到政审时也怕查出来,侥幸过关的有,却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四年二班最显积极,呼声最高的当属班长任成福和体育委员贾洪涛。因为明天上午召开全校征兵动员大会,下午第一节地理课勉强上了下去,后两节的自习课叽叽嘎嘎的全是说话声,男生女生已经无心上自习。有些认为自己符合条件的男生,在思考写参军入伍申请书。找不到这方面的资料,只知道解放军是革命的大熔炉,是毛泽东思想大学校,当兵入伍,保家卫国。再深一层的东西说不出来。最难的要属任成福,他是校里挂名的人物,学生科指定他明天代表应届毕业生自愿应征入伍者在动员大会上发言。他毛神儿了。不是他不敢上去发言,是他写不出发言的稿子,他对校领导在这样关键的时候,给他如此重要的机会感激涕零,他要把握好这次机会,作一次高水平的发言,为选拔入伍创造有利条件。他要做到的是,只要身体检查合格,九中走出一个兵,一定要是他。其决心很大,信心也挺足。可写发言稿的第一步就绊住他了,他捉笔托腮,目视天棚,苦思冥想了一节课,也未在稿纸上写出一个字。下课时他紧跟顾思阳的屁股后走出教室,轻轻拍一下顾思阳的肩头,顾思阳回头见是他,没吱声,站到房檐下晒太阳。“帮我写一个发言稿呗。”任成福凑到他身边相求说。他爽快地答:“没时间。”任成福仍不甘心地说:“那你帮我拉个提纲吧,我自己写,最好完稿后你再帮润润色。”“我说过没时间,你怎么这样粘糊呢,不会写就不发言呗。”顾思阳满脸的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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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征兵(2)』
世界真是~着矛盾。几年里,任成福~跟时代~~,大小批判会都能~~~联,批“学而优则仕”崇尚白卷先生,他就能~顾思阳的典型,找出顾思阳的很多学习方面言行,就连“夫子”的绰号都能同“孔、孟”联系到一起。~党内走资派他也能联系~顾思阳只注重文化课学习,缺乏政治头脑,不注重世界观改造,定为是班委会~的小走资派。写批判稿他是班里的一绝,都是~号加~号的罗列。有两次~批判稿里点了顾思阳的名,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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