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夜里，天一擦黑，电就停了。乡政府的年轻人象游魂一样在院子乱转。大家不是聚到计生办闲喷一气，就是窝在乡政府后院胡吹海聊一通。

何树莲来往较多的，是计生站和派出所。计生站站长杜书强，是一群年轻人的核心。他口才好，善于动脑筋，有很强的组织能力。他也喜欢读书，何树莲有时到他那里借些书，两个人谈一些读书的体会，以及各自的经历，颇有一些共同的话题。派出所所长安超，二十七、八岁，好说好笑，腿勤嘴勤，很活跃。派出所距离乡政府有二里来路，但他有事没事都来乡里转一圈。他看何树莲初来乍到，情况不熟，就时不时提醒她，注意什么人什么事。

这晚一群人又坐在何树莲房里神吹海聊。杜书强讲他在天池包村的故事，还有他组织乡政府篮球队，怎样打败中学篮球队的故事，讲的有板有眼。计生站的石鲁当过兵，块头大，说话高腔大嗓子，他喷自己在部队时怎样翻墙外出找当地小女孩玩，怎样摆治新兵蛋子。计生站几个年轻人吹怎样抓结扎对象。说是毛洞沟垴住着一个独居户，男的名叫王小把，夫妇俩生了5个女孩，还不罢休。前几任主抓计生的领导都不敢惹他，他土炕根放着一门土炮，谁去叫他他打谁。村组干部也不敢惹他。夫妇俩就以每年一个的速度生孩子，不生出男孩决不罢休。杜书强任计生站站长后，经多方侦察，决定突然袭击，拔掉这个钉子。一天夜里，计生站人员全体出动，摸到王小把的山墙头，四面包围。几个人上前，一脚踹开王小把的门，同时十几支手电筒同时射到王小把的脸上，让他根本无暇取土炮。十几个人推推搡搡把王小把夫妇押到乡计生站，把男的叫到一边商量事，消磨时间，把女的叫到手术室，几个人按住很快给她结了扎，那女人杀猪一般地嚎叫。手术做完后，计生站人说，回吧，这下你可以走了，再不找你了。

安超喷岫烟镇的大款们的丑行劣迹，谁个嫖娼被抓过，谁个养了二奶，二奶生了几个孩子，还有哪个打麻将赌搏被罚款。最后大家又喷到妖魔鬼怪上。家在岫烟村的杨海飞讲了一个"红孩儿"的故事，把何树莲和李慧、贾嫦娥吓得抱成一团。说是前几年万沟有个孕妇难产死了，孩子没有掏出来，和母亲一起埋了。后来这孩子就变成鬼，穿一身红衣服，夜里出来吓人。住在秀水河边的河神庙里。何树莲和李慧一齐说，"胡说吧，你不要吓人！哪有什么红孩儿，你见过？“杨海飞说，"村里好多人都见过，我妈也见过。红孩儿说自己被捂在娘肚子里，老着急，又说自己是谁家谁家孩子，有名有姓的。不信你明天问老蔡！老蔡也见过，就在咱这房背后见的！”说得何树莲和几个女孩子头皮发炸，身上打咯森。

河神庙在乡政府背后不远处的河边，何树莲初来时和几个女孩子去看过，庙里有几尊塑像，呲牙裂嘴的，很可怕。夜里12点多了，一行人一哄而散。何树莲不敢拉灭电灯，她叫艾小丽和自己一块睡，两人都用被子捂住头，煎熬了一夜。

后院井台边，有一块平整的水泥地。每天饭后，葛敏学、呼延军、牛衍林等几个领导就聚在这里聊天，好似水泊梁山上的“聚义厅”。也没有多少正经话要说，大家东拉西扯，议论各自身上穿的衣服，谈论时下的一些轶闻趣事，或者把那些说过多少遍的笑话再重复一遍。

这时节时兴穿皮衣，好象商量过似的，几个领导相继穿上了皮衣，咖啡色的，深浅不同罢了。就是在闲聊中，牛衍林也不忘奉承葛敏学，“葛书记，你穿的皮衣咋真好呢？你是在哪儿买的？颜色多正呢，多少钱？”说着上前摸摸，品评一番，再不就是“葛书记，你水平就是高呀。”葛敏学就很得意。

话题又扯到女人身上，说舞厅老板焦月娥和几个男人如何如何。崔保庆说，“这男人真那妈生的贱，放着自己老婆不用，挣俩钱都花到人家女人身上，真是想不通。”牛衍林说，“球，女人都一样，夜里灯一拉，一毬样。”何树莲心想，几个大男人聚在一起，除了互相奉承就是贬损女人。她想也没想，就张口反驳道，“到底不一样，茄子是茄子味，黄瓜是黄瓜味。”一句话，把大伙都逗笑了。这以后，葛敏学逢场便说，“人家何乡长说茄子是茄子味，黄瓜是黄瓜味”，这让何树莲很反感，也没有办法。

晚上李慧来叫何树莲去街上跳舞。岫烟街村部三楼设有舞厅，舞厅老板焦月娥，很有几分姿色。夜里乡政府、计生站、派出所的年轻人没处去，就都到舞厅去。葛敏学和呼延军也都爱跳舞，尤其是葛敏学的舞姿最好。他来了，焦月娥自然是百般殷勤，乡政府的人都跟上沾光。在这里，何树莲也学会了三步、四步等简单的交谊舞。但她到那里跳了两曲，就回来了。她觉得自己把孩子和丈夫撂在家里，一个人来到这地方，得干点正事，不能和一群小女娃子整天逛。

这天天气很好，葛敏学难得有好心情，他叫上何树莲还有办公室的孙秘书，说到万沟去看看刘万年的苹果园。万沟位于乡政府东边，离乡政府有七、八里路。这里山高坡大，土地面积广。新任支书刘万年雄心勃勃，率领班子成员从信用社贷款，从桃林买了许多苹果树苗，号召群众栽植300多亩，他希望乡领导来视察，给予支持。葛敏学轻车简从，只带孙秘书和何树莲来了。他们坐车到沟口，就把车打发回去，三人步行进沟，一路走一路说笑。刘万年见葛书记来了，非常高兴，赶快安排媳妇做饭。葛书记说，“老样板哦，红豆糁子，酸黄菜，玉谷面馍，油辣子。”宋说“中中中”，一面沏茶。吃了一顿可口的饭菜后，刘万年带着他们去苹果园。

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站在高高的山顶，望着下面层层的梯田里生机勃勃的苹果树，还有几棵火红的柿子树，心情都非常好。葛敏学对何树莲说，“你是县委办的笔杆子，你看刘万年这苹果搞的不错，给他写个报道吧，在咱县的报上登一下，鼓鼓劲。”何树莲想了想，说，“中嘛，葛书记你给出个题目吧，我构思构思再写。”接着就详细询问刘万年栽植苹果树的过程，前景，规划等。葛敏学想了想，说，“就起个‘一行没有诗意的脚印’吧，刘万年他们一班人脚踏实地，为群众上这样的项目，很不容易，很适合万沟的实际。”何树莲和孙秘书都说这题目好。说说笑笑，一行人又来到半山腰。葛书记又说，“何乡长，听说你诗写得很不错，现在看着这景致，你给咱当场赋诗一首吧。”何树莲不好意思地说，“写啥诗哩，那都是20多岁干的事了。讲一个笑话吧。”说诗人和一行人到黄河边了，一人对诗人说，“你给做首诗吧。”诗人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啊，黄河，真他妈的黄”，到了长江了，人家又让他作诗，他又想了一句“啊，长江，真他妈的长”。这笑话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这是何树莲听丈夫讲的，拿来想逗大家乐一下，也顺便掩饰自己当场写不出诗的窘境。但过后某一天在饭场吃饭时，刘小帅对着何树莲说，“听说何乡长会做诗啊，黄河，真他妈的黄，长江，真他妈的长。”随后又有几个人把这笑话到处传扬。何树莲心里就有些不自在，觉得葛书记不应该了，几个领导私下场合说的笑话，怎么能拿到职工面前晒派呢？又过了几天，晚上葛敏学想去跳舞，他让何树莲去叫小艾，说，“把艾丽丝叫上。”“艾丽丝”就是艾小丽。艾小丽学校毕业不久，对乡村生活不甚熟悉，下乡后见到花呀草呀都惊奇，加上她说话奶声奶气，有人就给她起个外号叫“艾丽丝”，带着明显的贬意，不是有一首歌叫《献给艾丽丝》么？一些年轻人叫一叫也罢了，但大家一见葛书记都这样叫，就更加放肆了，更不把小艾当回事了。又过了一段时间，在一次下乡途中，计生站的李慧对何树莲说，“何乡长你以后要注意呢，孙秘书说你不懂规距，还给葛书记派任务呢。”何树莲一楞，说，“我啥时候给葛书记派过任务？”李慧说，“他说葛书记叫你写文章，你却叫葛书记给你出题目。”何树莲才想起来了，是那次到万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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