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5日，星期四。

葬礼在S市的殡仪馆如期举行，尽管外面下起了大雨，前来参加追悼会的人们仍然络绎不绝。遗体从容地躺在告别大厅里，周围摆满了鲜花。葬礼进行曲奏起，告别大厅里弥漫着庄严肃穆的气氛。死着叫李尉，S市知名的儿科医生，据说是在两天前的中午时分，从儿科病房的8楼纵身跳下去的。参加葬礼的有死着的亲友，同时，也有一些他生前诊治过的脑瘫患儿家长。灵堂内外站满了前来吊唁的人们，而他真正的亲属却只有一人，那就是他现在的妻子一个小学的外语老师，朱莉。

葬礼是在一片宁静的气氛中开始的。可是，当死者原单位的领导——他的一个叫做马宏图的老同学，从遥远的内地M市赶来，坚持要把一个死者生前用过的听诊器同死者的遗体一起火化时，朱莉的哽咽终于变成了号啕，她用模模糊糊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你们不了解他，这东西，他不再需要。”

时间回放到1984年7月的某一天。

一辆老式吉普车嘎地停在市立医院的门口，“到了。”精明强干的司机小刘，语气简短地说。

待车停稳，李尉和他的同学陆续从车上下来，总共两男三女，这五个人是医科大学新分配来这家医院的毕业生。这位中等身材，长得瘦瘦气气的男生就是李尉，这位留着一头短发，长得较为魁伟的男生叫马宏图，这位小鸟一样活泼的女生叫田玲，其他两位是胖乎乎的洪洁和瘦瘦高高，戴着一副近视眼睛的胡志琴。

李尉看了看眼前门诊大楼上“S人民医院”几个红红的大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又慢慢地吐出来，他的眼圈**，显得有些激动，他的理想就要实现了！李尉家共有四口人，父亲是一位退了休的老矿工，由于长期在井下采煤，患上了矽肺病，整天喘个不停，三天两头去医院，基本上靠药陪着。母亲是位普通的家庭妇女，除了柴米油盐，就是家长里短。哥哥李想，由于小时候生病治疗不及时，落下了手脚不利落的残疾，生活很难自理。因此，他是家里唯一的支柱，也是家里唯一的希望。用娘的话说，报了到就是国家干部了，吃商品粮，月月有工资领，李尉能不激动吗？

李尉站在那儿，用眼角扫视了一下：恩，这是一家中等医院，共有四幢病房大楼和一幢临街的门诊，房屋虽显得有点破旧，但在绿树的掩映下，仍显得错落有致。

在司机小刘的带领下，五个同学来到行政楼的政工科。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叫孟兰，是政工科的科员。孟兰一一看过他们的介绍信，让他们把相关的手续办了，然后说：“你们几个都不是本地的，这样吧，科长去市里开会了，今天是礼拜四，让总务科长先给你们安排住处，这周围有几个旅游景点，你们可以去玩玩，看看孔庙，爬爬泰山，周一早晨八点钟准时到这里，让科长给你们分配工作。”

“好吧！”李尉笑笑说：“下周见。”

“下周见，慢走。”孟兰收好资料，站起身，把他们几个送出门外。

出了门，马宏图用手摸了摸他的平头，问：“哎，兄弟姐妹们，你们几个谁跟我爬泰山？坐火车去，不远。”

田玲说：“怎么？马老大要请客？只要你出钱买票，我们都愿意跟你去！是不是啊，你们几个？”

马宏图一听，笑了，他说：“哎呀，这算什么？月底一到，五十大毛到手，别说上泰山，就是去北京逛天安门咱也请得起。”

田玲说：“天安门不收门票，当然你不在乎了。”

马宏图说：“天安门收不收门票我不知道，这火车票得钱买吧！别打岔好不好，我的大小姐！”

洪洁说：“说话算数，不准反悔。”然后转身对胡志琴说：“志琴，咱们跟他去，好不好？”

胡志琴脸一红，微笑着点了点头。

马宏图看李尉没表态，于是猛地拍了一下李尉的肩膀，说：“好了，大家都去，老李，走吧，想什么呢？这次我先请，下次给你留着。我可告诉你，这次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没的选择。”回头对大家说：“哎，大家看，我说要请客，老李他有点过意不去啊！好了，我提议，今天的晚饭让老李解决，看他那蔫劲儿，跟个绵羊似的，正等着大家宰他呢！”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大家也跟着笑了。或许因为李尉在他们中间沉默寡言略显老成吧，总之，不知哪一天，老李在同学当中就叫开了。

李尉摇了摇头，心说：哪能同你们比啊！家里的几张嘴还等着我吃饭呢！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说：“请就请，谁怕谁！现在咱是医生了，国家正式干部，这月花完了，下月还来！走吧，大家跟我走，附近找馆子去！”

五个人一起，找到总务科范科长，分好了宿舍，两个男的住在一楼，三个女的住在二楼。领了钥匙、被褥、白大衣、听诊器和一些生活用品，然后跟着李尉，在附近找了一家不大的小食部，点几个菜吃了。吃完饭去百货店买了一些毛巾牙刷什么的，然后回到了宿舍。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几个人早早起来，到火车站买了票，去了泰山游玩了两天。回来时，李尉在医院门口刚好碰到了一个运输队的老乡，于是搭便车回了六十里之外的煤矿工人村。为了让家人分担他的喜悦，他特意把听诊器带回了家。

李尉回到家里，一家人乐得合不上嘴，爸爸说：“医院可是有内科、外科什么的，究竟分到哪一科呢？”

李尉说：“还不知道呢，礼拜一才定得下来。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外科。”

爸爸说：“咱家祖祖辈辈还没听说出过大夫，什么科都中，都是看病。”

妈妈说：“我就说当医生好，干的是良心事，治病救命，到了阴间小鬼都不怪罪咱！”

哥哥说：“你可要好好干，现如今听诊器、方向盘吃香着呢！”

李尉自己更是感到自豪，拿着听诊器，一会儿给这爸爸听听，说：“你的心跳不错，很正常，很有力，就是肺部不好。”一会儿又给妈妈听听，说“妈妈的心肺跳得都正常，身体好着呢！”

到了周一，李尉从家里回到了医院。到了宿舍，李尉把新领的工作服穿上，把听诊器挂在脖子上，还刻意照照镜子，整了整头发，打扮一番，他觉着自己马上就有钱了，应该把成家立业的事放在议事日程了，第一天上班，要给大家留个好印象，看看能不能物色到一个合适的小护士。此外，他觉着政工科的那个小干事也不错，人长得秀气，对人也热情。

刚下楼，顶头碰上田玲。

田玲说：“哎，李尉，分到哪个科啦？”

李尉说：“不是说好八点钟政工科王科长回来给我们分科吗？怎么？”

田玲翻了他一眼说：“没什么，走吧，他们已经到了。”

李尉同田玲来到行政楼，到了政工科，马宏图、洪洁、胡志琴已经到了，大家也都换上了崭新的工作服。

政工科王科长是个不高的胖子，见李尉、田玲进来，赶忙站起来，打着官腔说：“进来，进来，咱们医院又来了五位新医生，可都是医科大学的高才生啊，医院的兴衰就靠你们了。星期六下午，院领导根据你们的个人特点给分了科，马宏图人高马大的，就到普外科，田玲比较瘦小，就到皮肤科，洪洁看起来有劲，去妇产科，胡志琴戴个眼睛斯斯文文的，去眼科吧，李尉看起来比较稳当，就去放射科吧，我们医院放射科力量比较薄弱，在那里可是大有作为的。好了，大家看看有什么意见？没意见的话，小孟，送他们去科室吧！我要去开个会，失陪了。”说完，王科长站起来走了出去。

李尉听说把他分到放射科，心里感到不悦，他的理想是当一个临床医生，可是放射科属于辅助科室，一般放射班毕业的才到那里。他想起田玲翻他那一眼的样子，心想，不用说，这几个一定是趁自己不在时找了王科长，要不然怎么单单把他分到辅助科室呢？放射科是辅助科室先不说，那射线的危害是谁都知道的，分到放射科真是倒霉。

孟兰打算带他们几个去科室，临下楼时，李尉赌气对马宏图说：“我到放射科这东西用不上了，送你吧！”说完，从脖子上把听诊器拿下来，硬生生地塞到李马宏图的手里，谁也不理，沉着脸走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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