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是老滩地,肥膄、疏松、加上施足了化肥,玉米和草全都疯长着。已经十个叶儿的玉米到了抽天花的时候,地荒着,主家当然着急;着急,免不了催促,也来点物质刺激。主家也不在乎这点承包田,就是不春种秋收,也少不了吃香喝辣。主家是怕这块田夹在大片别人的田里显眼,遭过路人议论砸洋炮儿,这才雇了他们三个短工来整治田里的杂草。
他们三个短工也实行承包责任制,一人摊五行玉米、三五一十五行,打西向东薅着草儿,这样谁也不落谁的便宜。因为都是短工,又不分级别,谁也不比谁多挣钱。虽然是老东山将他们带出来的,老东山不以工头自恃,也不拔份子头,况且他们两个又是老东山户下的侄子。定额管理的主意是老东山出的,那是怕两个侄儿施奸耍滑。因为东家对他们实行定额付酬,一个人耍滑,大家受害。这也是有胡子的管没胡子的紧箍咒儿。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伏天在地里做活,没有好受的。老东山不紧不慢,到快出了两个侄儿一节儿。两侄儿没耐性,赶上拨儿,与老东山拉齐了,便怠懈一阵,擦一擦汗,骂一阵天气,骂一阵主家。等再拉下距离,又日急慌忙再赶一气。之后又擦汗骂天气骂主人。
“做!”老东山每到侄子们开骂时,便吼一声。定额也要约束和管理呀!老东山只吼一声,吼时头也不回,锄头仍保持节律,不紧不慢,不急不躁。老东山这种稳扎稳打手下却出活儿的劳作是当年当长工时养成的,后来在生产队里又受到强化训练,也不是一日之闲,他功夫堪称到家了,修成正果了。侄子们这种年龄的人,没砸出这种韧劲与忍劲。在烈火般的毒日头下,玉米地里能蒸熟鸡蛋,你看老东山,杂毛下的瘦条子脸上,没有汗,不喘气,只张着没牙的嘴,总像在说一个“吃”字,就是没吐出音来。
这种口型所包含的那个字,也许就是力量的源泉和自我调节自我保护的法宝。有了这个法宝,他才能够持之以衡,不紧不慢,从不怠懈。老东山的蓝汗褂,已经让油(不是汗)渍得像是蜡染布,想来一定很凉爽的,大裤衩子又肥又大,像是邋遢姑娘的短裙,也是油渍麻花。裤下的瘦麻杆腿,铁锈色,被青筋很紧地捆扎着,脚上是一双满耳子麻鞋。老东山不看天,不看太阳,不看诱惑得两侄儿发缭乱的地坎上的两棵大核桃树,只是做。
那两棵大核桃树下,有大片荫凉,还有一盘废弃的造纸厂的石碾盘,碾盘上摆着三瓶汉斯啤酒。那是小掌柜送来的,让他们解暑的。
“做!”老东山看着脚前三尺见方的土地,边清理整顿着玉米苗子的生长环境,又大吼了一嗓子。
两侄儿此前正瞄着碾盘上的三瓶啤酒。小掌柜送来以后就离开了,同时跟小掌柜来的小娘子嫌地头热,有蚊虫叮咬,一到那儿,两条白嫩肥硕的腿肚子便被叮了几枚鲜艳的晕块,小掌柜的便心疼地领回去了。
小掌柜离开后,两侄儿便劝老东山歇口气,去树下干掉那三瓶啤酒。老东山只一个字-------“做!”两侄儿便不敢提了,只给眼睛过生日,把一肚子气窝在肚子里。
“听说啤酒是打外国兴进来的!”留偏分头的大侄子矮子顿说,他只上过初小,文墨实在有限,而且早已摞荒了。
“那是洋酒,是泊来品!是斯文人才喝的,你看那牌子:‘汉斯啤酒’,懂吗?这啤酒嘛,先是出自德国,就是发明606注射液的那个德国,606可以治梅毒!啤酒最是营养,白米白面算个球,大鱼大肉也不抵得啤酒有营养。你们看见过外国人吗?没见过,怎么就没见过呢?前年不是有个法国专家到咱乡上来过吗?去看咱们的锑矿,乡长陪着,红头发,脸白里透红,胸口长满红毛,肚子很大。三叔你那叶为啥不去乡上看看,你平时又不出外,不定这一辈子都看不上洋人哩!那肚子是啤酒肚子,喝啤酒喝的。人家干杯,用半斤重的大杯,那才叫酒量哩!”
说这一席话的是个立眉瘦长脸的小伙子,穿条铁硬的牛仔裤,上身**,被热风和阳光打磨得赤红粗糙,像西塬上的地坎。
这牛仔裤跑过一段短途贩运,挣过几个小钱,这条牛仔裤(老东山叫它牛皮裤)便是那些日子的收获。另一个收获是改变了一些观念,认识了外面世界的凶险,生活教育了他,对未来恐惧多于憧憬,特别是一次贩菜,被城里一帮小痞子毒打侮辱了一顿。他悟出,城市不属于他,幸运不属于他,他便只和令人眼花缭乱的城市打了个照面便告别了,回家沿袭父辈的生活道路,更虔诚地向土地膜拜。为了挣点钱买化学肥料,他跟老东山来川道做日子工。对日渐陌生了的川道,他除了玩世不恭外,也多了一份警惕。他对外面世界更其刻薄,对老东山的人生经验持激烈的挑剔态度。
“三叔,人活一世,世上兴的,都要享用享用,甭到时蹬了腿,连啤酒也没喝过,枉来人世一场!”牛仔裤启发三叔,想让三叔放个话,享用了那啤酒。其实牛仔裤也没享用过,当小贩时,钱挣得少,总以为花十几毛大钱买一瓶那玩意太对不起自己的辛苦,啤酒于是仍是个谜一样的稀罕物事。今天主家奉送,哪来这等好事!
“做!”老东山还是一个字,口气十分威严,没有丝毫调和余地。
矮子顿已经不年轻了,同是光棍一条,没官号,户口册子上自己起的名讳从未被人认可、人们仍称他矮子顿娃。既在娃子行列里,哪怕你年过五十,也没得大人身份,除非你结了婚,二天人们才改呼你的大名。矮子顿这辈子不指望能结婚,只想着什么时候挣够钱,和西沟里的破鞋女人能睡上一觉。他曾实践过这个念头,贼胆也够大的,被那女人一顿臭骂赶出来了。那女人像赶牲口似的骂道:“你个瞎熊,爬到尿罐上照一照,像凭模样,还是凭钱,想的倒美!”
他于是彻底自惭形秽,也便更想那娘们颤动的胸和更颤动的屁股蛋儿。他发誓要弄到足够的钱,对她说,老子就凭这个,非睡你的窝儿不行!
既然那屁股像凉粉团儿的娘们是他追求的至高无尚的目标,那啤酒又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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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做”』
他于是彻底自惭形秽,也便更想那娘们~动的~和更~动的~~蛋儿。他发誓~~到~够的钱,对她说,老子就凭这个,非~你的窝儿不行!既然那~~像凉~团儿的娘们是他追求的至高无尚的目标,那啤酒又算什么呢?但今格这啤酒又~掏~包,又不影响将来~那娘们,喝他狗日的自然不坏。他甚至想到,也许享用了那狗日的啤酒,~子胖大起来,便有了一种资格和派头,可以成为在那娘们面前炫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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