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山见两个侄儿睡得死猪一样，正是时候，便将瓶盖压紧了，麻利地卷进棉袄卷儿里，塞到床下。

这时节，厨娘进来打整饭桌是准备开晚饭，站门里向老东山注目良久。

“哈啊------”老东山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啥晨光了？”闭作蹴在地上系鞋带儿。

“啥晨光，差一刻八点整！”厨娘讥讽地，“从山里到我们川道来放乏，真找了个好地方！”

“是掌柜抬举我们下苦人，嘿，这一觉睡的！“老东山突然想和这位打扮的枝儿叶儿的半老徐娘拉家常，“嫂子，家住哪达？”

“东边，”厨娘说，抹着桌子。

“掌柜在啥地方工作？”

“有掌柜还来这里烧锅燎灶，还不到任上享荣华富贵！”

“哦，对不起！可话说回来，这烧锅燎灶的工作也不赖，人家这儿吃的啥，铺的啥，过的啥日子嘛！你不就一天三顿饭，我看你大嫂麻利，耍儿一般，倒是比在自己家清整！”

“这倒也是！”厨娘得意地说，立即转了口气，“可有的人狗眼看人低，说啥的都有。他们不怕烂肝花，就只管嚼舌根去。我告诉你，我命如果好，也有掌柜那么大的儿子，他们嚼我舌根可以，可给掌柜扣屎盆子，就太造孽了！”

老东山理解了厨娘的意思，他也为厨娘抱不平，他不信儿子会占厨娘的便宜，儿子而今是何等有身份有地位的主儿，怎么会打这位老寡妇的主意呢，人们真是！

“你身正怎怕影子歪，让他们嚼去。照我看你到这家帮忙是选对了主儿了，这家里老太太挺有人缘儿，儿子也仗义哩！”

“谁说不是呢！”厨娘已将桌子收拾干净，辣子碟儿，盐罐、酱醋瓶儿全摆好了，出门时叮咛，“叫你的人起来，别错过了开饭时间，我十点下班，还要侍侯老太太呢！”

“是是！”老东山赔着小心，转而便吆喝牲口似地弄醒两个侄儿。

晚饭毕，主家来邀他们去堂屋看电视。电视带彩，是外国的电视连续剧，之后是迪斯科大奖赛，牛仔裤和矮子顿全看得如痴如醉，脸上是既刺激又惊骇的表情。

老东山看不懂电视剧，也受不了那摇滚乐的强刺激。特别是儿子就坐在他身旁。他感受到了儿子的呼吸，儿子的任何微小动作都让他十分关注。他的心全在儿子身上，他还担心另一个人，那就是两天来从未露面的玉儿，那位厨娘称之为老太太的人，那人瘫痪在床，无法走动，困于席褥之上，已经好几年了，他必须找一个机会见她一面，明天那块地就锄完了，他也要被打发走，必须在走之前与她见一面，还要说道说道关于儿子的事，他要提出自己的要求，他没有多少机会了，不能等待了。那个人就在旁边的小房门里，厨娘几次出进那个小门。他能感受到那屋子的神秘和那人存在的气息，但却不能进去。他焦躁，屁股下面的折叠椅硌得他很不舒服。他想离开，一个人静心想想他的行动步骤和方略，又怕驳了儿子的兴。

主家看见身边的老东山看得不带劲，以为他没兴趣，便转过身来说：“这没看头，咱们到你下头说话去！”

老东山着实惊惊乍乍了一会儿，莫非儿子知道他的身份，玉儿已将过去的一切告诉了儿子，儿子要单独和他谈，要承认他这个老子了。

儿子领他到了下处，开了灯，摆了盒烟在桌上，要老东山自己抽，便与老东山谈了起来。这时老东山方知儿子什么也不知道，谈话是另有意图。儿子完全是赐福于人的表情，居高临下。儿子说：“地方上传得很厉害，说我在外挣了多少多少，唉，我是挣了点小钱，不很多，现在挣钱不易，再说，在外面做事也是水上浮萍，没个根基，不牢靠，我正思谋落脚到地方来！”儿子颇有感时伤世的味道，“趁现在政策活了，我想到地方上办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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