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晨六点守候到中午十二点，陈占魁发现“外来妹理发屋”一共进出了九个女子，那九个女子中没有“黑痣”。

“黑痣”是陈占魁要找的人，她去哪了？

为不引人注目，在这一天里，陈占魁让自己装扮成一个捡破烂的。外来妹理发屋斜对面竖着一个垃圾箱。站在垃圾箱不远的地方，可以看清外来妹理发屋的动静。。

陈占魁是骑着摩托去的归东城。陈占魁有一辆摩托，那是他承包水塘养鱼的第二年买的别人的二手货。为方便载鱼到市场买，他将摩托的两个轮子改装成三个轮子，在上面装了水厢，这样，鱼从水塘捕捞上来运载到市场依旧鲜活乱跳。但现在除了逢年过节，在平常的日子里，陈占魁已经不再自己载鱼到市场零售了，有鱼贩子上门，一拉网钱就到手。

将摩托开到夜里停公交车的坪里，拎着捡破烂的行头下车后，陈占魁迈着迂缓的步履走到距垃圾箱约两丈远的一根高压电杆下。与外来妹理发屋相隔三间铺面的是一家“贺记米粉店”。“贺记米粉店”不但买米粉，还炸油条，蒸包子馒头。早晨生意好，氤氲里人头攒动。

陈占魁虽拎着蛇皮袋和铁火钳，他当然不会像真正捡破烂的那样到垃圾堆里去拨拉。出门时，他往蛇皮袋里塞进去一把稻草，蛇皮袋鼓鼓的，就像他已捡到了不少东西。迷茫的目光朝四下看了看，咳一声，他将一口痰喷出老远，然后弓了弓身，缓缓地在高压电杆下的一块草地上坐下。少顷，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打上火，烟雾就在他的指间缕缕升腾开。路上人来人往，他注竟到，似乎没人愿意朝他多投一眼，而这一点正是他所期盼的。怔怔地张望着斜对面，一有人从外来妹理发屋出来，他的目光就紧盯过去。坐得久了，他起身走动了几次，视线却始终没离开外来妹理发屋。目标一直没有出现，他很失望。

陈占魁回到九湾子已是午后，村院的瓦顶上不再青烟袅袅。这个时候村里人都吃过了，但陈占魁还没吃。一下摩托，家养的黄狗远远地奔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黏黏乎乎抖也抖不开。少顷，黄狗松开了爪子，蹦跳着在前面引路。一脚踏进家门，陈占魁就觉心头涌上来一阵痛楚。没出那件事以前，他若外出有事，玉秀总会将饭菜准备好等着他。粮食是自家田里出产的，打下的多，玉秀就酿酒，一揭酒缸盖，那香醇的酒味会弥散得满屋子都是。冬天里吃着薰腊肉喝着热酒，那暖暖的感觉会留驻在身上久久不散。现在再回想，恍若隔世。

吃什么？玉秀死了，她把自己吊死在山上一棵柞树上，现在没人给他做饭了。玉秀一死，女儿珠子就离家出走了，珠子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黄狗围着他的腿不停地转动，又不时抬眼望向他，看样子黄狗也饿了。他打开碗柜见到里面有一碗饭，那是昨晚吃剩的，便倒进锅里，放进一些水。烧好后，无心炒什么菜，他就用筷子从腌菜罈子里夹出几根咸豆角。咸豆角是玉秀生前腌制的。除了腌菜罈子里剩下的这一些，他知道以后是再也吃不上了。咬上一口，闷闷地咀嚼着，心似潮涌。

四处找寻过珠子，找到三车塘去了。三车塘人说，看见珠子了，她同石头一起离开了三车塘，离开三车塘他们再奔的那个方向，就没人知道了。珠子今年十九岁，原准备再过一年，就让石头过来当上门女婿。为了珠子的成亲，他拆掉了祖传的老屋，盖起了两层楼的新屋。楼下他和玉秀住，楼上就给珠子做新房。石头是孤儿，现寄居在他伯父家。石头很聪明，说他过来不仅要帮着养鱼，还打算种花，他有个朋友在归东城里开花店，告诉过他种什么花最赚钱。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水上的泡泡，一个接一个破灭了。老婆死了，珠子走了，楼下空了，楼上也空了。

玉秀下葬那天，珠子哭红了眼从山上回来，珠子只在屋里晃了一下人就不见了。他清楚珠子是恨他才离开的。从山上那棵柞树上解下套在玉秀脖子上的那根绳索时，珠子大哭，“我妈妈是你害死的，我妈妈是你害死的……”珠子不看他，但珠子的嘴里反反复复哭着只说这一句，那话似钢针一下又一下扎在他心上。

珠子说的没错，是他害死了玉秀，是他害死了她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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