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占魁不知自己怎么来到大街上。秋风吹着,吹得他像冬天那样起了寒噤。从前面走过去不远再往左拐,就可以看见那卖热水炉的地方,那里竖着显眼的招牌,可他现在不能去了。钱没了,还去什么?钱要掉在水里好歹还有个响声,这是连个响声都没得说没了就没了。八百块钱一个角都没缺。娼妇的价这么高吗?娼妇知道自己不上价,就哄他闭眼,他太傻就把眼闭上了,这一闭就把八百块钱闭没了。你要不闭眼看她怎么搞。陈占魁一路深深懊悔,懊悔得恨不得一刀把自己裆里那东西割下丢了去喂狗。
回到九湾子只好编造谎言,他说身上的钱被贼偷了。八张百元大钞啊,那可是从手心里数出去的一张张新崭崭的票子。玉秀一听就觉有人拿刀在割她的肉,割得她忍不住痛就跺脚朝陈占魁叫骂:“你个死人!猪脑壳!你生得牛马一样壮,屎桶一样粗,你怎么就连身上带的钱都管不住!河里有水,岸上有索,你不在半道上捡块石头砸死自己,你还有脸回来说钱被偷了……”陈占魁被骂得脑袋耷拉到裤裆里,大气都不敢出。
玉秀的骂声惊动了女儿珠子,问明情由,珠子忙劝:“算了,妈妈,现在做贼的飞得起,有的钱被偷了命都被要了的。爸爸折了钱,人能平安回来就好,钱以后总是赚得回来的。”
玉秀不解恨,仍是忿忿地骂。不骂贼,只骂陈占魁,又有邻居来劝,到底还是劝得玉秀住了口。
陈占魁松下一口气,他不知道,折钱还是小事,更大的祸事还在后头。
一日半夜,陈占魁起床小解,解起来一阵钻心的灼痛。大吃一惊,长四十四岁,这是从未有过的。回到**再睡不着,不由想起以前曾听人说嫖**嫖得不好有时会惹上病。就担心那天是不是病上了身,真要是那样就不得了。不得了不是为自己,是为玉秀。忐忑到天亮,有尿,急忙又上茅厕,一解,又是一阵灼痛。低头一看,那东西上还有黄白色的分泌物。陈占魁顿觉五雷轰顶,两眼都冒出了金花,脚下一个踉跄,人差点栽进粪池。出来后,背上冷汗涔涔。少顷,玉秀起来去了茅厕,玉秀出来时没哼没哈,但陈占魁的心悬得老高,担心过些日子会出事。果然,四天后的清晨,玉秀从茅厕一出来就“哎哟哎哟”的叫唤娘。陈占魁一听玉秀叫娘,心就紧作一团,就像胸口骤起一阵寒风。
早饭后,陈占魁借口买鱼饲料骑了摩托直奔归东城里的医院。接诊的是一位瘦瘦的老医生。老医生说:“你这是淋病。”陈占魁忙问这病能不能治?老医生稍稍沉矜,他说:“能治,但你一定要配合治疗。”老医生就开了药,又交待如何配合治疗的诸多事项,特别强调说,“如果你配偶也患了病,一定要她也来治疗,否则,你这病就没法根治。”
玉秀痛得难受,去找肖年生。肖年生以前是赤脚医生,现在还给人治一些小痛小病。玉秀在肖年生那里吊了两瓶点滴,好了几天又犯了,又去吊,又好几天,再后来再吊不管用了。肖年生说:“去石牌医院吧,去那里看看!”
一听玉秀要去石牌医院,陈占魁心头打鼓,惶惶然竟浮出一种天塌地陷的感觉。说起来,在九湾子,陈占魁也算得是一个有脑子的人。村里的年轻人一见外面世界精彩,一窝蜂似的往外飞,有陈占魁这般年纪的,也到外面找事做,但陈占魁不走。他清楚,乡下人出去找事做比不得那些有文化知识,手头有硬壳子文凭的。乡下人出去干的其实不过都是些累得臭死的粗重活。比如上小煤窑挖煤,每天把自己弄成一张黑糊糊的鬼脸不说,小煤窑的安全系数低,一塌窑或遇上瓦斯爆炸,人整个完蛋。若上建筑工地,每天挑呀扛呀挣那几个血汗钱还常常钱不到手。当然,也有在外头学到好技术的,也有走运发财的,但陈占魁觉得自己没有那个命,把事情看透了,所以他不出去。不过,他不出去他也并不单纯和尚守庙一样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他承包水塘养鱼。水塘水域宽,荡荡漾漾似一个小湖。除此之外,他还包下了大片荒山种植杉树。杉树长势旺,三两年功夫满山已是一片葱绿。陈占魁想的是塘里有鱼,山上有树,也不愁日子过不下去,可现在,他这一犯病,玉秀这一犯病,他就觉得这日子是真的没法过下去了。
陈占魁在屋里怔怔地抽了几根烟,就神情沮丧地起身去了鱼塘。黄狗蹦跳着紧随在他的脚后。往常,陈占魁去鱼塘,会绕着鱼塘四周走一遭,有时,还会蹲下来饶有兴致地看鱼儿在水中漫游嬉戏,但今天他全无心思,什么也没看就一头扎进窝棚。他在水塘边用稻草搭建了一个窝棚,是夜里用来守护鱼的。木木地在竹**坐了,又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直抽得嘴里发苦,才长长叹一声,仰倒在竹**昏昏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窝棚外响起玉秀尖厉的叫声:“陈占魁——”
黄狗箭一般朝女主人奔了过去,作势要去抱玉秀的腿,玉秀吼:“死开!”抬腿朝黄狗踢了过去,黄狗差一点被踢进水塘里,在地上打一个滚,低低一声哀吠,跑开了。
陈占魁惊醒了,一张眼看见玉秀泪水四溅已站在面前。玉秀哭骂:“你在这里挺尸啊!我问你,你是不是在外嫖**惹下了烂病,现在你把这烂病传给了我?”“啪”一声,玉秀将一张化验单拍在陈占魁的胳膊上。
“什么?你说什么?”陈占魁粗大的喉结上下耸动了几下,他坐起来,竭力想让自己镇定。
“医生说我得的是淋病。我问清了,淋病就是男女乱搞才得的病,我跟别的男的手都没牵一下,我跟哪个男人乱搞了?要乱搞就是你乱搞,你今天说老实话,你跟哪个不要脸的烂货乱搞了?”
“我没有。”陈占魁说。
“你没有!你没有我这病哪来的?你说呀!”
“你要我说什么?”
“你那天折了那么多钱,”玉秀愤愤质问他,“你是不是把钱给**婆了?”
玉秀这一问,陈占魁就低了头。他清楚,今天不说实话玉秀盘根究底绝不会放过他。这事不患这该死的病兴许还能瞒天过海,现在不行了,想瞒瞒不住了。才蓦然悟了自己远离村院到水塘边的窝棚来,不就是知道事情瞒不了,想跟玉秀往明里说。
“你说呀!”玉秀在催促。
“玉秀!”他叫,感觉喉咙干涩,就咽一下,“我该死,真该死……”
“你真嫖**了?”
“我不是要去嫖**,我是要去剪头发。我不骗你,我是真的要去剪头发。”他断断续续讲了那天发生的事,话没完,玉秀一声咆哮,张开臂膀就朝他扑了过去。黄狗被玉秀狂怒的举止吓得跳出了窝棚大叫。珠子出现在窝棚外。珠子被里面的情形弄呆了。母亲涕泪交流跌坐在地,父亲嘴角流着血。显然,父亲是被母亲厮打的。母亲打父亲,这在珠子的印象里还是头一回,她惊诧万分:“妈妈,你……你打爸爸了?么事呀?”
“问他!”急火攻心让玉秀一张脸变得纸一样惨白。她拍着地面哭着叫喊,“我要跟这个鄙子流氓离婚!”
“到底出了么事?”珠子困惑。
玉秀说了。她把刚才陈占魁跟她说的和自己患病的事一五一十全跟珠子说了。“我被他害了,这个流氓、鄙子、不要脸的……”玉秀痛心疾首,骂声不绝。
珠子没再说什么,她跑开了。黄狗撒开四蹄紧跟在她后头。
从此,家无宁日。玉秀天天哭哭骂骂闹着离婚,陈占魁只好每天都躲出去。那一日,走过石牌街头,他被一张贴在电线杆上的“祖传秘方,专治淋病”的广告吸引了。细细将上面的内容看了一遍,就按照广告上的地址寻了去。原来张贴广告的是一福建人,年纪跟他相仿,只是这福建人瘦,嘴皮薄,还戴了一副眼镜。陈占魁很小心地问他:“你真能治淋病?”
福建人看陈占魁一眼,抬手指了指悬挂在墙上的几面锦旗,他说:“我用的是祖传秘方,很灵验的,治一个好一个。”
“吃药吗?”
“当然吃药,配合吃药还要打针。”
陈占魁便问打的什么针?福建人说打的是抗生素,吃药吃的就是我的祖传秘方。
“治多久才会好?”
“三个月。”
“三个月,要这久?”陈占魁有些不放心,又问:“以后会不会复发?”
“复发?不会不会!”福建人又晃脑袋又摆手,语气肯定说,“要复发,你来找我,你交的钱我一个不要,全数退还给你!”
一回家,陈占魁把这事跟玉秀说了,又劝她:“你就是要离婚,也把病治好了再离。你是在我这里惹下的病,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的病治好。我带回来的药你不肯吃,上医院又怕碰见熟人,找这种人看那是最好,他一个外地人也不认得你是哪个村的。”
终究是病得痛苦,在一个北风号吹的日子里,玉秀去找福建人。三个月过去,玉秀浑身清爽,就觉自己的病好了,然而,过了一些日子,却又觉出异样,没有胃口,什么都不想吃,间时腹部就有疼痛袭上来,四肢软塌塌的没有劲,身上其它地方的肉越来越少,肚子却在一天天胀大。无奈,玉秀只得去了石牌医院,一检查,给她看病的女医生说她患了肝腹水,且脾肾都有问题。玉秀大惊,失声叫:“我一定是打针打的!”女医生问她什么病打针?玉秀不好直说,只好扯谎说是妇科病。女医生问她打的什么针?打了多久?玉秀说打的抗生素,打了三个月。女医生说,天!你打三个月抗生素?抗生素治好了你的妇科病,它把你的内脏全打坏了!到大医院去试试吧,不要往我们这小医院跑了!
玉秀心抖了,哀哀地看着女医生,她问:“医生,你是说我这病没法治了?”
“去大医院试试吧!”女医生还是那句话。
玉秀跌撞着出了医院,她去找福建人,然而,所见到的是往昔敞开着的那扇绿漆门紧闭着,一打听,福建人早在上个月就回福建去了。
玉秀从石牌回来的那天就失踪了。陈占魁焦灼四处寻找,终于有人在后山岭上发现了她。玉秀上吊了,吊死在一棵柞树上。就在陈占魁将玉秀从树上解下来的那一刻,他狠狠咬住牙,心里大叫:我一定要找到黑痣那臭货,我一定要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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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持梅芬』
翌日清晨,陈占魁又去了贺记米~店的对面。刚在垃圾箱旁边站~,过来一个黄皮寡瘦的老~。老~一见就~他~嚷:“你一个牛高马大的~,怎么像我老~一样~路来捡~烂!”陈占魁这才注意到老~~里跟他一样拎着蛇皮袋和铁火钳。不同的是,~蛇皮袋瘪瘪的(这次出门他忘了往~塞稻草),老~的蛇皮袋里却是鼓鼓的已装~了不少~。陈占魁~老~欺人,我捡不捡~烂管你~事!一梗脖子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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