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晴朗早晨，黄老三刚刚离开家，山春正倚在堂屋门框上吃饭，忽然发现赵泉老人**布袋登门取药了。山春搁下碗筷跳下晾台，亲热地跟老人家打招呼，伸手接过布袋，引领着老人家进门歇息。山春递过一个蒲团让赵泉老人家坐下等候，他钻进西屋开始照单称药。

　　仓房的药材是山春一手规置的，他比父亲调剂麻利，赵泉老汉甚是放心。山春看着纸片上药名称量时，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昨日想学医的欲望。学医首先应该认得药名，通晓药性。有了这张药单，不正是认字的好机会吗。用不多久，家里采集的六十味饮片的药名就会写了。山春心中窃喜，决定从今儿开始识字。

　　配好饮片，山春出门立刻请求说：“赵爷爷，我想留下药单认一认药名。”“哦，山春儿，你是想学开药方呀。”赵泉点点头，眯起两眼盯着山春问道。　　　　　　　　　　　　　　　　　

山春低下头，脸色涨的通红。赵泉一语猜中山春的心思，他“呵呵”一笑说：“好小子，有志气！别看你爹憨厚，却生下你这么有心计的儿子。山春儿，不瞒你说，我正琢磨着啥时候让你去药铺顶替我的差事哩！”“赵爷爷，你说的是正经话。”山春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眼睛问。　

　　赵泉老人郑重地点头，然后又说：“不过山春儿，你别高兴的太早，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还没跟少东家商量呢。”“赵爷爷，我求求你，快点给我说说吧。”山春抓住赵泉老人的胳膊恳切道。

　　赵泉老人今年六十二岁，虽说耳不聋，眼不花，但也觉得手笨眼迟，干活力不从心了。近些年上山取药，黄老三父子每每送到山下。赵泉渐渐动心，打算两三年后，二少爷立德学成医业回家，他建议把拉药匣子的差事托付给山春。立德和山春年纪相仿，秉性也差不多，两人搭档最合适。

　　山春收了药费，他把提水的葫芦搭在大黄狗背上，自己扛起半口袋饮片与赵泉老人一同离开家门。下山的路上，赵泉老人家承诺，不论山春日后能不能去药铺当差，他都要教会山春认识三百六十多味常用药材的名称和药效。

　　　　　　　　　　　　　　　　　　　　　　七　戏蛇

满秋一马当先冲到大黄狗附近，抻长脖子瞪大眼睛顺着大黄狗咆哮的方向仔细观察。他很快发现，在一簇榆树棵子根节处盘曲着一条银灰色的大长虫。两头纤细，中间比擀面杖还粗，这是一挑无毒的菜蛇。奇怪的是在长虫头后隆起一个鸡蛋大的鼓包，正缓缓向后蠕动。大黄狗见到来人，立刻安定下来。满秋上眼一看就明白了，这条长虫正在吞食活物，不是山鼠便是青蛙。

　　满秋最厌恶的爬虫就是蛇，遇蛇必杀。只见他鼻孔“哼”了一声，陡起杀机，举起锹头劈向长虫的七寸。危急关头，幸亏山春及时赶到，一把拽住满秋的后襟制止道：“满秋哥，别打了，它又伤不了人。我和大黄狗在路边见过它好几次了，大黄狗从未招惹过它。这一回，准是大黄狗发现它吃食的异状，才叫唤起来的。”满秋听了山春劝阻立刻收手，然后转折说：“哦，好吧，我就发一发慈悲。不过死罪饶过，活罪难免，我拿它变个戏法给你俩开开眼吧。”

　　满秋之所以要网开一面放生，是因为此刻他想起了一个游戏。去年夏天，他在姥姥家住下时，大表哥为他表演了一场惊险刺激的大变活蛇的戏法。

　　满秋拄着锹柄，眯着细眼问山春：“哎，我说山春呐，三叔的旱烟袋在不在家里呀。”山春点头说：“在家呢，满秋哥，你是不是还想要毒死它呀。”满秋摇晃着秃头诡异地笑了笑说：“嘿嘿，你先别问，赶紧回家去拿烟袋来吧。”然后，他又吩咐栓柱：“一个好汉三个帮，我说柱子，你也别闲着，马上去找一棵粗根的苦荬菜来。”

一物降一物，谁不知道蛇最怕烟袋杆里的烟袋油渍。可是，满秋还要用苦卖菜做啥。山春和栓柱站着没动，不知满秋的葫芦里装的啥药。满秋见二人发愣，他开始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哎，快去办吧，待会儿有你俩的好戏看的！”

　　很快，山春取回来父亲的烟袋杆交给满秋，栓柱也找到一棵黄褐色须根的苦荬菜。满秋拔下烟袋锅子，从路边掐下狗尾草长长的细茎，捅入烟道眼儿里轻轻捻转几下，随后拉出一块儿焦黄的烟袋油渍。满秋“嘿嘿”一笑说：“这头一招还是老套路下毒，跟我一起去会一会那条长虫吧。”满秋捏蘸着烟袋油渍的草茎，领头钻到榆树丛下。此时，大黄狗还在监视着进退两难的长虫。

　　山春惊讶地发现，长虫在满秋的面前异常温顺。或许它已知即将有大难临头，竟然蜷缩成一团。满秋蹲在榆树棵下伸长胳膊，将草尖上的烟袋油渍一下捅进长虫嘴里。三个小伙伴围拢在长虫周围，开始摒住呼吸，聚精会神地观察长虫的反应。

　　顷刻间，毒药发作。长虫分叉的红芯子停止抽动，绵软的身子扭曲成麻花状，瓷白肚皮翻转朝天，看样子蛇像是死了。栓柱轻蔑地“哼”了一声，站起来要走，他以为满秋把戏演砸了。山春不动声色，两眼盯着长虫的动静。“哎，柱子！把苦荬菜给我！还阳草要派上用场了！”满秋把手伸向栓柱说。

山春和栓柱看着满秋掐下一截儿苦荬菜根须，茬口上立刻溢出乳白的浆汁。满秋将白浆涂在长虫的顶梁门上，然后提醒他俩说：“注意看啊，成败就在此一举了。”小哥仨头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住地上的僵蛇，盼望着奇迹发生。

　　“天灵灵，地灵灵，苦卖菜呀快显灵！天灵灵，地灵灵，苦卖菜呀快显灵　……”栓柱手心拍打着地皮，反反复复地叨念着。“嗨！嗨！别得瑟了，像是上了大仙似的。”满秋捅了栓柱一下，其实，他的心里比栓柱还焦躁。

去年，满秋只是在姥姥家看过大表哥的一次表演，这是他首次亲手操刀，所以自己心里也没底。栓柱安宁了，可是，中毒的蛇还是纹丝没动。“咋样，满秋哥，没辙了吧。”栓柱终于沉不住气说。

满秋从未在栓柱跟前丢份，顿时，脸色变得铁青。他“嚯”地一下站起来，扭头捡回铁锹咬牙切齿地诅咒道：“哼！该死的短命鬼！你们俩闪开啦，看我把它砸成肉酱，永世不得超生！”栓柱伸手拉开山春，要给满秋打开场子行凶。山春忽然连连摆手说：“你们快来看呐，我觉着长虫的芯子像是活动了一下。”“啊，真的！”满秋两眼放光，撇下锹蹲下身来仔细观看。果然，蛇头和蛇尾都在悸动，红艳艳的芯子又吞吐起来……“哎呦呦，长虫活过来了，真有意思！”栓柱拍着手无比兴奋道。　

复苏的长虫缓缓掉转方向，牵引着鼓包的肚子钻进草丛中。大黄狗一直蹲守在原地，目送老朋友黯然离去。山春的手心**攥着烟袋杆儿，看到长虫消失后，他才松下一口气。此时此刻，满秋脸上**得意的笑容。他眉飞色舞地总结说：“嘿嘿！有句话叫啥来着，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栓柱你服不服啊。”“嗯，嗯，没说的，我服了！”栓柱连连点头，佩服之至。他马上又请求说：“满秋哥，这一手你先别透出去。下次，让我在河东的那帮臭小子面前也露一小手。”“呵呵，随你的便儿。”满秋微笑着大度说。

山春没料到，满秋用的一截儿苦荬菜根，还够不上地道药材的份儿，竟然能起死回生。山春心想，村里除了药铺的赵掌柜，就是赵泉老爷爷熟悉药性了。老人家经常上山取走加工后的药材饮片，山春偶尔过问一下药性。他依稀记得党参补气，当归养血，麻黄发汗，柴胡退热，半夏平喘化痰，生地凉血，熟地滋阴……。

　　赵泉老人曾经对山春说过，药铺里两架大药橱盛下的药材多达三百六十种。而一年到头，他们父子俩采收的本地药材不过六十味，只相当药铺用量的零头。山春还记得两年前，栓柱八岁时，每隔十天半月就要闹鼻出血，一次淌下的鲜血能接满一酒盅，怪吓人的。有一天，赵泉老爷爷来山上取药材，山春顺便讨教了偏方。老人家说，先剪下栓柱的一绺头发烧成灰，碾末堵住鼻孔立刻止血。再剜来地里长的刺儿菜煮鸡蛋，汤菜一同吃下，连续服用半个月就根治了。从此，栓柱果然没犯过流鼻血了。山春后来才知道，人的头发烧成灰叫血余炭，止血最宜。刺儿菜药名叫小蓟，凉血止血。

经过满秋这么一通折腾，已是正晌午了。太阳像一团火球烘烤着**的大地，湿气蒸腾，天气闷热的要命。满秋肚皮里“咕咕”叫着，提醒各位该吃午饭了。山春接过栓柱摘下的凉帽扣在头上，目送着他俩离去。

　　山春发现三家的羊群静卧在灌木丛下纳凉，大黄狗伸长了舌头，呼呼地喘气。山春扛起铁锹，拎上沉甸甸的葫芦，带领着大黄狗回到山坡上的小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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