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八　外乡人叔叔

北方的夏季，三天无雨一小旱，五个晴天一大旱。三五天后，小青龙河的水势回落原位。

　这一天早饭后，满秋山春拴柱和山丫四个小伙伴越过小石桥，照例来到药铺门前井台上提水。大家走下桥头,发现赵泉老人正在芙蓉花树下归拢落花，玉嫚在帮忙。山春忽然联想到，赵泉老爷爷每年此时都要收拾芙蓉花树下的落花，莫非说芙蓉花也能入药。

　　山春猜测的没错，据《本草经》记载，芙蓉花的药名叫合欢花，具解郁安神之功效，泡水饮还用于咽喉肿痛。芙蓉花树的皮入药，叫合欢皮，活血，消肿，止痛。山春没顾得上提水，紧走几步来到芙蓉花树下，放下葫芦帮着老人家往簸箕里挑拣芙蓉花。玉嫚见到大黄狗，立刻扑过去跟它嬉耍在一起。赵泉“嘿嘿”一笑，马上对山春说：“玉嫚这丫头，最开心就是玩大黄狗了。”“狗通人性嘛，玉嫚大小姐待它可好呢。”山春感激道。“山春，你猜我收拾这东西做啥。”赵泉老人问他。“入药，对吧，赵爷爷。”山春不假思索说。“嗯，这芙蓉花又叫合欢花，妇人多用它解郁除烦。”赵泉老人介绍说。

　　不一会儿，山春帮赵泉老人捡满一簸箕芙蓉花。赵泉端起簸箕说了声：“嫚子，别耍啦。”玉嫚立刻住手，告别山春和赵泉老人回到院内。山春回头再看井台时，栓柱和满秋已经灌满六只水葫芦。山春急忙跳上井台背起自家的水葫芦，四个小伙伴立刻打道回家。

　　踏上小石桥，四个孩子发现桥南河床两侧的坑塘里，有几群鸭子唧唧喳喳，正在追逐吞食着泥潭里的小鱼小虾。拴柱看后动心了，他扯了一把满秋的后襟说：“哎，满秋哥，过晌来河套里淘鱼咋样啊，好吃的东西别让鸭子们给**了呀。”

满秋听后咧嘴一笑，回头问山春：“哎！我说山春呐，淘鱼的滋味你也尝尝吧。”“我，好啊，我算一份！”山春爽快地答应，以前他从未下河淘过鱼。满秋当即分派了工具，山春回到山上割荆条编一片栅栏透水拦鱼，栓柱带上铜盆淘水，他自己拿铁锹筑埝。

　　走过小石桥，四个孩子刚要弃岸钻进小巷。忽然，从村南河套水草深处传来一阵儿呼唤：“喂——，小朋友们，快到这厢来哟！”听口音，对方像是一位外乡人。大家寻声瞭望，只见在一箭之地的埝埂上站立一人，手里举着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向小哥几个招手。

满秋卸下肩头的水葫芦放在岸边，挥手说道：“放下葫芦让大黄守着，咱一块儿过去看看！”说完，他带头跳下河堤，踩着水草和淤泥，朝外乡人站立的地方跑去。山春栓柱和山丫放下葫芦和白蜡杆，留下大黄狗看守。三人争先恐后冲下河堤，顺着满秋的脚印飞奔而去。

　　霎时间，四个小伙伴气喘吁吁跑到外乡人面前，他们看清了外乡手里捏的是一只编织精细的小竹篓。四双审视的目光，**盯住陌生人上下打量着。只见此人中等身材，留着分头，面皮黄白，眉清目朗，下巴刮的青光，年纪不过三十岁。穿一身浅蓝色的细布裤褂，肩头斜背着一个黄油布包裹。说他是打鱼的，没有船和网，斯斯文文的，倒有点像私塾先生。四个孩子猜不出外乡人的身份和来意。

外乡人和蔼的目光掠过四张纯朴的脸蛋，伸手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立刻吸引了四个孩子的目光。只见外乡人“哧”地**一角，倒出一些红棕色的颗粒，托在手心里伸到孩子们眼前说：“都化上两颗吧，这叫仁丹，好东西，解渴。”满秋瞅了一眼，他见过这些像红高粱米似的红豆豆。

　　仁丹是城里人们夏季惯用的一种小食品，能够消暑醒脑，提神开胃。三伏天里，满秋的父亲黄道明，每次推独轮车前往一百五十里外的滦县城里赶脚时，身上经常带一些仁丹在路享用。有一次，满秋翻箱倒柜找衣裳换时，偶尔发现父亲藏匿在褂子口袋的半包仁丹。他闻了闻没敢动一粒，还以为是父亲吃剩下的药。

　　外乡人看到四个孩子面面相觑,迟迟没人动手品尝。他只好率先垂范捏了一小撮扔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吧唧”嘴巴。

既然可食，那就尝尝吧。满秋带头从外乡人的手心捏了两粒仁丹，塞进嘴里化开。顿时，一种麻凉的滋味染遍舌尖，他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唾沫，一股清爽的感觉直达心口窝。

随后，栓柱闷了两粒，立刻捂着嘴巴哼唧起来，口水化开了仁丹，麻酥酥的感觉比吃辣椒还过瘾。山丫伸手接过两粒仁丹，小心翼翼地送到嘴边伸舌尖一添，马上“噗”地一下子吐到地上，她受不了这种清凉麻辣的味道。山春接过仁丹立刻感受到薄荷的气息，伸舌尖将仁丹卷进口中，感觉到有三种以上草药的滋味。

礼下与人，必有所求。接下来，外乡人掏出一绺细麻绳，要求每个孩子抓两串癞蛤蟆作为报偿。满秋听后，摇头拒绝道：“不，不，不中啊。那东西恶心人，又不能当下酒菜吃！”“是呀，是呀，谁愿意碰那玩意，丑八怪！”栓柱和山丫随声附和说。山春站在一旁没有吱声，他正在细细品尝仁丹的滋味。

癞蛤蟆学名蟾蜍，外形丑陋，两侧目后生有毒腺。民间将它与蜈蚣、蝎子、蜘蛛和蛇归拢到一起，并称为五毒物。说起来奇怪，每年开春，在河边觅食的鸭子只吃青蛙和小蝌蚪，从不理会癞蛤蟆的后代子孙们。

眼看着小哥四个就要打退堂鼓了，外乡人依然笑容可掬，他拍着上衣口袋说：“嘻嘻，只要小朋友们肯帮忙，每人奉送一整包仁丹，好不好呀。”外乡人的话音未落，满秋伸手抻过两条细麻绳“妥了！我们干！”起初，满秋表露的抵触情绪，只不过是出于本能的对癞蛤蟆的厌恶心理。在他看来，举手之劳就得到美味小吃，像这种打着灯笼都难找的机会咋能错过。栓柱山春和山丫随后一起接过麻绳，开始为外乡人捉癞蛤蟆。

　　满秋率先跃过大埝，来到河边的水位线附近。这里常年生长着茂密的草坯，在水流的冲刷下裸**又粗又长的草根，彼此交织形成一溜护岸固沙的草帘。帘下通风透光，阴凉潮润，别有洞天，是癞蛤蟆青蛙等陆两栖类小动物天然栖息之所。

满秋用力踩着脚板，故意弄出“啪啪”地响声。没走几步，受惊的青蛙纷纷跃入水中。而那些自以为与人类相安无事的癞蛤蟆们，此时却稳待在草窝里闭目修行，浑然不知大难即将临头。

满秋歪着脑袋，边走边观察草坯下的洞穴。很快，他发现在三四步远处草丛下，一只黑褐色癞蛤蟆瞪着一对金鱼眼盯着自己。满秋一个饿虎扑食，两手罩向癞蛤蟆头顶。在满秋双掌落地的一刹那，老蟾轻轻一跃，便从满秋的眼皮底下逃脱，三翻两滚没入水中。

满秋一招落空，登时恼羞成怒。只见他二目圆睁，抬起脚片子沿着岸边的草坯**地乱跺，坍塌的草坯“哗啦啦”落入水中，惊得附近的青蛙和癞蛤蟆仓惶逃命。终于，有一只倒霉的癞蛤蟆躲避不及，让他一脚踩个正着，立刻抻腿毙命。满秋弯腰拎起一条后腿，发现癞蛤蟆粉红的舌芯粘在嘴边。“短命鬼，死了。”满秋咒骂一声，甩手仍进河心里。

外乡人见状，大叫着制止道：“哎！哎！小兄弟，千万不能弄死了，要活的！”外乡人教导四个孩子，要求两个人搭伙捉癞蛤蟆。一人**小褂挡在前面慢慢接近目标，扑上前去用褂子捂住，后边的人用绳索栓牢。

　　事实上，外乡人这一招还真灵。不到一个时辰，四个孩子手里拎着黄呼呼的癞蛤蟆，横七竖八地撇在外乡人的脚下。同时，外乡人自己也抓了一竹篓癞蛤蟆。外乡人没有食言，马上掏出四袋仁丹分发给大家。

出于好奇，小哥四个没有即刻离去，而是围拢在外乡人身边，看他如何处置这些抓来的癞蛤蟆。山春忽然意识到，外乡人可能要从癞蛤蟆身上采药，至于药用的部分立见分晓。

外乡人坐在埝埂的高处，并未留意孩子们的去留。他当着大家的面打开随身带来的黄油布包裹，拿出一只甜瓜样的黑陶罐，又摞上一面烧饼大的紫铜丝细罗。然后掏出一把闪亮的黄铜夹子。四个孩子不解，给癞蛤蟆开膛破肚用刀子比夹子好使呀。只见外乡人戴好皮手套，又在鼻梁架上透亮的水晶眼镜。孩子们明白癞蛤蟆身上有毒，外乡人心存几分畏惧，所以要把自己遮掩起来。

一切准备就绪，外乡人让大家后退两步观看，说是以免让毒汁溅到眼睛里。外乡人左手伸进小竹篓里掏出一只癞蛤蟆，右手捏着铜夹子对准癞蛤蟆头后一侧的瘤子“咔吧”一掐，随手扔掉，然后伸手去抓下一个……　只见外乡人手中的铜夹子“咔咔”地掐个不停，铜夹齿内的白浆逐渐汇聚成珠，一滴一滴坠落到黑陶罐上架的紫铜筛网上。

仿佛是在片刻之间，竹篓里的蟾蜍所剩无几，铜筛的中央已经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膜，其中夹杂着不少破碎的皮屑。而在外乡人的脚下，遍地都是皮开肉绽的癞蛤蟆。忽然，满秋指着那些头破血流的癞蛤蟆问道：“哎，我说外乡人呐，你咋只掐癞蛤蟆一边的瘤子呀。”外乡人瞥了满秋一眼，微笑着说：“呵呵，小兄弟，你有所不知，癞蛤蟆头顶后的两个疙瘩是毒腺，也是它的命根子，必须给它留下一个才能活命呀。”满秋听后笑了，他说：“哦，你还挺仁慈的。不过，星星点点地积攒这些白浆有啥用处啊。”

外乡人头也不抬，边掐蟾浆边解释道：“哦，小兄弟，我是治病的郎中呀，这也是在采药啊。”满秋闻言，扭头寻找山春，蓦然发现山春已经站在河边。于是，他大声叫道：“哎，我说山春呐，你看人家郎中还自己采药呢，你也跟着学一学吧。”山春摆摆手，没有答话。

刚才，满秋和栓柱山丫三个人只专注外乡人采蟾浆，谁也没注意到山春微妙的身心变化。当初，山春目睹头破血流的癞蛤蟆四散奔逃，甚感血腥与残忍。瞬间，他的眼前一片昏蒙，金星乱窜。山春顿感不妙，他下意识地闭目稳定心神。可是，喉咙里又开始恶心想吐，一股苦辣酸咸的滋味从心口窝翻涌而上。山春抿紧嘴巴强力咽下几口唾沫，压制住喷薄欲出的胃容物，然后悄然离开现场。

　　山春走向河边，面对清粼粼的河水时他的心情放松许多。一阵微风拂过，山春突然感到脑门上冰凉，抬手一抹手心里湿漉漉的，原来是自己刚才虚脱时冒出了一身冷汗。

满秋和栓柱则不然，他俩是村里有名的淘气包，从小玩腻了各种小动物。面对眼前血淋淋场面，他俩兴奋不已，伸开十指跃跃欲试。看到小竹篓里的癞蛤蟆将尽，小哥俩各自解开一串捆绑癞蛤蟆的绳索，帮助外乡人往小竹篓里投入癞蛤蟆。外乡人见了，微笑着向他俩点头致意。

看到外乡人和蔼可亲的面孔，满秋开始胆大起来。趁着外乡人低头刮蟾的一瞬间，他的食指几乎触摸到了筛网上的白浆。“莫动手！不要命啦！”外乡人惊呼一声，满秋闪电般缩回手指。旁边的栓柱也跟着吓了一哆嗦，山丫看到山春去了河边，她转身悄然离开现场。

　　满秋和栓柱后退一步，抬头瞪着外乡人的脸。看到两个孩子惊愕的面孔，外乡人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失态，他马上堆起一副笑脸解释说：“嘻嘻，二位小兄弟，癞蛤蟆是五毒之一，刮下毒腺里的白浆千万不能用手去摸。你们看看我呀，还要带上眼睛和手套干活儿呢！”满秋连连点头称是，拉着栓柱又缩一步。

晌午时分，外乡人掐完所有的癞蛤蟆，积攒下小半瓷罐的蟾浆，山春的精神和体力基本复原。四个小伙伴转身刚要离去，外乡人忽然叫住大家说，希望明天早上继续来此地帮他捉癞蛤蟆，到时候还有仁丹奉送。满秋点点头，代表小哥几个一口应允。

回家的路上，满秋和栓柱兴奋不已，滔滔不绝地议论着外乡人采蟾浆的事。山春默默随行，一语未发。走到要村口分手时，满秋提醒山春，别忘了过晌后下山去河边淘鱼，山春点头答应。

　　上山时，山春感到浑身乏力，口渴咽干，他掏出几粒仁丹含化了提神。然后，又把两只水葫芦搭在大黄狗背上，晃晃悠悠地爬上山坡。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