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接前页）在这个小院，除了这位新来的叫秀秀的大姐姐外，三叔家的两个小妹妹，上房还有一位比我大一些的叫圆圆的姐姐，我们时常在一起玩耍。

在巷子里，我也有一些小朋友，跟我最要好的是对门的娟姐。娟比我大三岁，我和她的认识还要从巷子里来吹糖人的说起。有一次，吹糖人的担子前面围了很多人，我怎么也挤不到前面去。这时一个女孩把我拉了进去，她就是娟娟，从此我们认识了。

接触时间长了，我才了解到，娟娟是天津人，父亲做生意，长年不在家。她很小的时候失去了母亲，现在的继母对她很不好，经常打骂她。娟娟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洗刷打扫、担水、做饭、照看弟弟忙个不停。

我奇怪地问：“你为什么不去上学？”

娟娟垂下头说：“我妈不叫上，说家里的事她一人忙不过来。”

我很同情她的遭遇，有时把她偶尔领到家。母亲也了解她的情况，有时还给她梳梳头，拿点好吃的东西给她。她在我们家只呆一小会，她的一双大而圆的眼睛老是处在一种左顾右盼的惊恐中，好像是一只被人不停地追赶的小兔子一样，时时处于高度警惕的状态。她很少到我家来玩，我也不敢到她家去找她，很害怕她那个时常高声叫骂的后娘。

娟娟很羡慕我的家庭，曾多次说她要是有个亲妈就好了。她说她的亲妈在她三四岁时害病死了，在未生弟弟时现在的妈对她还可以，生了弟弟后就大不一样了。

和她相比我曾无数次庆幸自己拥有的这个家，它带给我多少幸福和安宁。我以我的这个穷家为骄傲，可是，前面的路是黑的，谁能想到我后来的遭遇竟也和娟娟差不多。

有一次，娟娟没有把弟弟看好，摔了弟弟。她的后妈用棍子把娟娟撵到巷子里大打出手，娟娟的手上流着鲜血，哭着叫着。邻居们看不下去了，纷纷上去劝解。母亲把娟娟领到家里，洗净伤口，用布包起来，亲自把她送回她家。

从她家回来后，母亲叹了一口气说：“这孩子怎么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命真是太苦了。”

我问：“什么歌呀，妈，你唱给我听听嘛。”

母亲小声唱道：“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死了娘呀。跟着爹爹本不错呀，谁知爹爹娶后娘呀。娶了后娘三年整呀，生下弟弟比我强呀。他穿棉来我穿单呀，他吃稠来我喝稀。他吃肉来我喝汤，想起亲娘我泪汪汪呀。白天听见蟋蟀叫，夜晚听见山水流。有心跟着山水走，又怕一去不回头。”

母亲唱完眼里涌出了泪花，从此我记住了这个歌的歌词，经常哼唱它。母亲说：“这调子太悲了，你老唱它干啥？”

有一年冬天的晚上，我听说南门外耍杂技，约娟娟去观看。看完后可能就是10点左右。我看着她进了她家的大门，我也回来睡觉了。

清晨，从巷子里传来凄厉尖锐的哭声，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来不及穿好衣服就跑到巷子里观看。只见对门的两扇大门敞开着，哭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我的心一阵猛跳，意识到娟娟出事了！我急忙从人堆里挤进去一看，几乎吓昏过去。娟娟躺在一块破旧的木版上，头发湿淋淋的贴在那张苍白的小脸上，已结成了许多冰凌棒。娟姐跳井了！她的双目圆睁，分明是在怒视和控诉这个人间带给她的不公平。她身上穿的那件洗的脱了色的红衣服**的裹在她小小的身子上，看的人无不落泪。

她的后娘假惺惺地哭喊着：“娟子呀！，你为啥要走这条路。我对不起你呀！”我泪流满面，不忍再看那个悲惨的场面，哭着跑回了家。

听大人们说，那晚娟娟回来的稍为晚了一点，娟娟怎么叫门、央求，后娘都不给开进户门。后来渐渐听不见声音了，她父亲才把门给开开。刚进屋她的后娘将冻的半僵的娟姐拉着就打，并边打边骂：“你野到哪里去了？……”

娟姐挣脱了她的厮打，冲出了大门。他们认为娟娟赌气，一会儿就回来。结果等了许久，不见娟娟回来。他父亲一面穿衣服一面埋怨着后娘，出去找。一直找到天亮，才发现娟娟跳了大杂院的井。待叫人打捞出来，早已气绝身亡。

这时她的父亲一面骂他的老婆一面给人说：“都是我不好，整天忙生意，忽略了孩子，使她走上这条路。”

突然发生的这件意想不到的事，它影响了我的一生，使我记忆了一生一世，内疚了一生一世。从此我永远失去了我儿时的第一个朋友，它给我心灵上留下的创伤是永世难以消除的，一直到现在我都经常回忆起她的音容举止。

记得送葬的那天，我要坐上马车跟去送葬，母亲阻拦了我，说：“小孩子是不可以到坟地去的，野鬼会把你抓去的。”

就像一块仍进湖中的石子一样，激起的浪花很快就平静了。一口白色的棺材安放着娟姐小小的身躯，被掩埋在地下。生活又恢复了常规，一切还跟以往一样。

后来我一想起娟姐时，就去大杂院观看那口水井，有时还爬到井边朝里看。以前娟姐挑水时，我经常帮她摇辘辘把。那口井很浅，我们两人往下看时能映出我们的脸。现在我爬在井边向下看时，仿佛又看到了娟姐的那张圆圆的面孔，大大的眼睛。

有一次我又趴在井口往下看，大杂院的人对我喊道：“小丫头，你干什么，是不是也想跳井？”我没吱声，低着头离开了那个院子。等我再一次去看那口井时，发现大杂院的人已用石板把那口井盖了（待续）。

本章已完结，下一章内容更精彩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