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雄这次返回宣传部当部长的消息，使娄争先兴奋得几夜都没有睡好觉。在不少人为“新班子老面孔”现象而担忧困惑的时候，他却庆幸不已，兴奋异常。有了过去楚部长同他相互信任的老关系、老感情，今后的机遇将俯拾即是，垂手可得了。

娄争先由于与楚部长过去曾有那种亲密合作的工作关系与思想情感，他就比别人多长了一个心眼，特别体贴和关心楚天雄的一举一动，也非常留意有关他的社会反响。正面的他自然会为之鼓舞，并顺势吹上一把；对于不利于他声誉的反响他特别地敏感，就连那晚演员们冷落他的掌声所表示出的不良心态反应，他都观察得很细，体会得很深，而且想象得非常复杂。

这时，楚天雄背靠在座椅上悠闲地抽烟。他在听了娄主任关于办公厅近来几项工作的汇报后，觉得都是些日常事务，属于鸡毛蒜皮一类的小事，表示他已经知道了，让娄争先在工作上一如既往，大胆放手地去干，如同过去一样，继续同他愉快地合作共事，把办公厅的事情搞得好上加好。然后他关心地问道：

“争先，怎么搞的？你至今还是副主任？表现不是一直很好嘛！”

“谢谢老领导的关心。”娄争先笑了笑自谦地说，“那是组织上的事，我不在乎那个。只要有工作做，‘扶正’不‘扶正’是没有啥关系的。”

“嗯，说得好。‘扶正’的事今后由我给你操心。你也不用客套，有啥不顺心的事就尽管说。”

“没啥，没啥。”

“争先，你我都是老朋友加老知己了，如果说我在宣传部真有什么‘嫡系’和‘心腹’的话，那就非你莫属了！”说完这话，连楚天雄自己都觉得它太陈腐，太过时，简直就像回到了旧社会里一样，于是他“哈哈”大笑起来，以示自嘲。

娄争先也笑着连连点头说：“那是，那是，一点不错。老领导，这话你就算说到我的心窝里去了。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我们现在不叫知己，而把知己的人叫自己的‘骨干’，通俗地说是‘铁哥们’，我不是你的‘骨干’‘铁哥’是什么？所以，你今后有什么任务尽管给我布置，我会把心掏给你看的。”

楚天雄看看娄主任，很得意地说：“不错不错，还是你的比喻恰当，很有时代感。我是不会看错人的。所以，今天想听听你的意见。你知道办公厅主任就是参谋长，新班子还未分工，我正为这事犯愁，依你看哪个部长管办公厅合适？”

娄争先不觉心中一喜。它正符合自己来汇报工作的真实目的，时机终于等到了，便若有所思地说：“这还用你问吗？依我看，还是你管最为合适。一是历史上的原因，你的情况比较熟悉，二是要害部位，你必须亲自抓到手里；三是鉴于咱俩的‘铁’关系，你在部里当‘一把手’，不就是兄弟我的荣耀，我的靠山？所以，今后你如有操不到的心，我都会为你早早地操到。”

楚天雄点点头。问娄争先对部领导整个分工都有些什么想法？娄争先一见时机完全成熟了，就打开了他的思想闸门，把他近来思考得很多的问题----楚天雄离开宣传部以来，这里复杂的人事关系和当前的政治力量对比，作了一个总体分析给他听。他津津有味地说：

“楚部长，不瞒你说，我在你领导下工作，就是感到特别地顺心和舒心，心里有话就想直说就敢来说。如果有对的方面，你参考参考；如果错了你毫不留情地批评。现在的三位部长中，你虽然是正职，是‘班长’，但跟你跑的干部、属于你的人----就你说的‘嫡系’‘心腹’，可能是最少最弱的，说白了你暂时还是孤立的。这话可能是说重了一点，但事实就是事实。你想想，柳学群早在于部长在任的时候，市上一些有重大影响的宣传活动，就由他牵头组织实施。就拿给机关干部做时事政治报告来说，经常是他出面上讲台。所以，不论是干部还是群众，都知道市委宣传部的部长中，除过于相雄就是柳学群，其影响大着呢。现在于部长离开了，市委虽然通知你是部长，但在干部思想上还是转不过弯子，总觉得应该是柳学群来接任才对。这就是人的一种思维惯性。你是知道的，习惯势力是可怕的势力！思维的惯性也是如此啊。”

娄争先显得很沉着。他扫视一下默默不语的楚天雄的面部表情，见他很认真地听着，便得意忘形地分析说：“老领导，我绝不是危言耸听，在好朋友面前我不说假话。你要看到还有一种势力，就是人心的向背。往大里说，人心的向背从来都关系到一个政权的稳固，就是所谓‘得人心者得天下’啊。所以，人心的动向如何，关系非同小可。你未去市政府前，只在这里待了两三年，对干部的感情交往也有一定的局限。而其他俩位副职就不同了。谢和平虽是从社科院调来的，但他过去就在部里工作过七、八年，是从这里飞黄腾达的，何况与他相处的干事依然在部里待着，思想影响大着呢。而且他与柳学群又是一个县的同乡，来往甚密。说不定他这次来部里工作，少不了柳学群从中推荐的背景。他们俩个的气味相投，很有可能就是一伙的。这就是说，你在领导班子中是1：2的力量对比形势！在部内现职干部中，同他俩是同乡关系的就有七、八位之多，弄不好又是跟着他俩走的一支非常重要的力量。在十几位处长副处长中，同柳学群相好的就有五、六个之多。柳学群在部里待了十七、八年，他又先后当过几个处的处长，处里哪个干事对他没感情？难怪有人说部里窝藏着一个‘柳氏集团’呢！远的不要说，就说那晚审查节目的晚会上，你看那些处长、那些院长、团长和导演们，在你讲话后，就好像耳朵被驴毛塞着，根本没听见似的，连鼓掌都给忘了，分明是故意给你难堪，想方设法冷落你，羞辱你嘛！但他们却给座谈会上讲话的柳学群狠狠地鼓掌，给他涂脂抹粉，吹喇叭抬轿子，有意用尊乎副职的手段来给正职制造难堪！这种现象反映了人们的一种心理，一种心态，一种有关人心的动向指标！”

楚天雄一边听着，一边陷入了深深地思考之中。显然，他为娄争先这种细致地观察所折服，为他的深入分析与独到见解所打动。娄争先的话像是照着他心里说的一样，是那样打动人心，情投意合，大有一种掏心掏肺地亲近感。

楚天雄确实对演员们给他**裸地不公待遇感到不悦，甚而愤怒，直至同左家华闹起了夫妻间的“战争”。在左家华批评他的讲话“稀松”“臭长”后，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敏感过头，斤斤计较，是不是小肚鸡肠，或者就是故意跟自己过不去，完全是庸人自扰之举。然而，娄争先的这番话告诉他，他的那些感受非常正确，看法一点都没有错。不仅仅没有错，而且这种故意的冷落、风潮，其背后蕴藏的东西竟然是这么多，这么深沉，它所表示的意义竟是如此之大！

楚天雄对娄争先又一次另眼相看了。同一件事情，他俩的观感竟然有如此大的差别。人家娄争先看到的可都是西瓜，而他却仅仅收获到了一些芝麻，他恰恰把最关键的地方给疏忽了。只知道就事论事，眼睛只是停留在演员素质的层面上，文明礼貌的层面上，根本没有同柳学群在部里的实际权势、在文艺界的深刻影响联系起来综合考虑，更没有同人们的心态、心理----娄争先所说的人心向背----联系起来考虑，竟然没有上升到他所描述的这个领导权力的高度来看待，想起来真是麻木到了极点。

“真是人在事中迷啊！”楚天雄从内心里发出一番感慨，非常亲热地说，“争先，谢谢你，谢谢你，经你这么一点拨，使我眼睛亮了许多，大有振聋发聩，耳目一新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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