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北风，刮得窗户哐哐哐哐直响。寂静的东街上，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若有若无的犬吠。

玉长春从睡梦中醒来，感觉一股凉嗖嗖的冷气直逼被窝。迷糊中他将放于床头前的棉袄拿在手里，坐起身正要下床，老婆易小英被他小小的动作惊醒，懒懒地侧身，轻声问：“他爸爸，这么冷的天，你还起夜啊？”

玉长春指了指旁边的小床，没说话，缩手缩脚地走到小床前，将手里的棉袄轻轻盖在儿子玉树的被子上。又将被子四处紧了紧，然后才急急地跳回**，钻进被窝里，连声说：“好冷，好冷。看样子可能外面下大雪了。”

易小英替丈夫**被子，说：“眼看就要过年，也该下一场大雪了。他爸爸，我倒希望我们家老二能赶在下雪天生。听老人讲，大雪天生下的孩子很有福气呢。”摸了摸大肚子，还要往下说，却听玉长春早已经打起了呼噜。不由爱怜地轻轻掐一下玉长春的宽鼻梁，侧过身也准备睡去。

隐隐约约听见哐哐哐哐的北风里夹杂着急急的敲门声。侧耳细听，有人喊：“长春叔，长春叔。”

易小英怕吵醒儿子和丈夫，起身披衣，挺着身子走出里屋。抬头见门外透着灯火，忙走到门前隔着木板轻声问：“半夜三更的，谁在喊长春叔啊？”

门外的灯火晃了几晃，有人答话：“是长春婶啊，我是福娃，我家老爷叫你赶紧过去一趟，三姨太好像要生了。”

福娃是乡长吴有仁的小管家，吴有仁的三姨太是易小英隔房堂妹，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易小英虽然只生过一胎，年龄不大，但却从母亲那学得一手接生的活儿。前些天易小英去三姨太那里找细活做，闲聊中三姨太和她说起生孩子的日子就落到这两天，还说到时一定会请她去府上为她接生。易小英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巴结上三姨太，自然是满口答应。

易小英听说是三姨太要生了，以前也认得福娃，赶紧将木门打开。外面果然下着大雪，街道上白白的一片。一股寒风裹着大团大团的雪花吹进屋来，冻得易小英直打哆嗦。

福娃手提灯笼，躬了躬身子，说：“长春婶，天黑时三姨太喝了碗参汤正要睡觉，肚子就痛了起来。两个时辰了一直喊痛，可能要生了。老爷请你去一趟府上。说是只要母子平安，一定不会亏待婶子。”

易小英紧了紧披着的衣裳，朝福娃招了招手，说：“快进来避避大雪，我换身衣服就跟你过去。长春虽然只是个邮差，但吴乡长从不当他是外人，他们祖上还是拜把弟兄，三姨太又是我堂妹，只要知道了，不请也会跑上门去帮忙。”也不待福娃进屋，自顾转身朝里屋走去。

福娃头上身上全是厚厚的一层雪，也不进屋，就站在门外，手里**捏着灯笼杆儿，寒风中，**冻得直发抖。他身后五步，站着两名枪兵，也是手提灯笼。风雪中两人抱着手，冻得缩头缩脑的。

玉长春家住在石桥门乡的东街，而吴有仁的府上却在石桥门乡的西街，与乡公所是一个大院。东街和西街不是一条街道，中间相隔一条大河和一座山坳，走得慢些，有半个小时的路程。

易小英一边换衣服一边将玉长春叫醒，小声说：“他爸爸，你在家陪着玉树，我去乡公所替三姨太接生去了。”

玉长春迷迷糊糊地听了易小英的话，咕噜着说：“乡公所这么远，你怀身大肚的不方便，叫上伍秀美给你做个伴儿。”伍秀美年龄比玉长春要大，是远房表亲，嫁来石桥门街也是他母亲生前保的媒。由于家境贫困，平日里玉长春总会对其照顾一二。这会要能叫上伍秀美与易小英一同去给三姨太接生，吴有仁身为乡长，少不了会打发一些赏银的。

易小英知道大夫的心思，说：“知道了。”便出门去隔壁敲门叫醒了伍秀美。

伍秀美听说是半夜去乡公所为三姨太接生，知道是件美差，高兴得屁颠颠的赶紧起床穿衣裳。伍秀美的男人叫杨再开，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穷得叮当响，只一间破屋，两口子这些年生了大大小小三个孩子，五个人全挤在一张破**睡觉。

伍秀美起床穿衣，这一折腾，全家屋都醒了，小孩子们透过窗口看见外面飘着雪花，都兴奋地喊了起来：“下雪了，外面下雪了。”

杨再开坐起身来吼道：“半夜三更的吵什么吵？赶快睡觉。”三个小孩子倒也听话，急忙睡下用被子盖好，三个人躲在被子里你掐掐我，我掐掐你，兴奋得哪里睡得着。

伍秀美上前拍了拍最小的儿子杨正朝，说：“三毛儿，你要听话，好好睡觉，娘去乡公所替三姨太接生，回来一定给你带一个红鸡蛋。”

杨正朝排行老三，只有四岁，听说有红鸡蛋吃，兴奋得更加睡不着了。轻轻对另两个小孩子说：“大哥，二姐，我得红鸡蛋了也分给你俩吃。”

二姐名叫杨菊花，只有六岁，在三个孩子中是最懂事的。她悄悄看了看床前的伍秀美，轻声说：“三毛儿快睡觉，二姐不要红鸡蛋，三毛儿还小，让三毛儿一个人吃。”

伍秀美微微一笑，理了理头发，朝杨再开说了声，“我去了啊。”杨再开倦着身子没有开腔，想是已经熟睡。伍秀美转身打开房门，走到街上。

下了半夜的雪，街面的积雪都有两寸来厚了。

北风呼呼地吹着，大朵大朵的雪花扑面而来。两名枪兵在前面开路。易小英挺着大肚子不敢走快，在伍秀美的携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福娃的后面。按日子算易小英也快接近临盆了，上次与三姨太说起，好像两人是一前一后十天内上的身。

灯笼一晃一晃的，所发出的光线被大雪遮挡了一半。福娃不时转回头照顾易小英走路，几个人顶着风雪过了木桥，快接近山坳时，远远看见两条人影急急地往这边跑来。

那两条人影看见灯光，停了下来，有人大声朝这边喊：“福娃，是不是你？将长春婶接来没？”

福娃一听是府上吴师爷的声音，忙高声答：“师爷，叫你老放心，接来了，接来了。”

吴师爷连声说：“好好好，接来了就好，老爷都催了几次了。我这就回去禀报。你们要快一点，喊得好急，说不准就快生了。”说完那两条人影转身又朝西街头急急回跑。

乡公所就在石桥门乡的最西头，高高的围墙内，房屋里三层外三层，全是青砖璧瓦。

一行人冒着风雪来到乡公所，早有两名家人一左一右手持灯笼等候在大门外。进入大院，易小英喘着气，摸摸肚子。伍秀美低声问：“怎么？累了？”

易小英笑着说：“大姐，这老二不老实呢，在里面乱动。”

伍秀美笑着说：“嘿嘿，不老实，可能又是个小子。”

院墙内有一幢高高的碉楼，十分显眼，易小英抬头看了看，依稀可见几名枪兵在风雪中抱手昂立。

近段时间外面闹得厉害，说是解放军都打到湖南来了。听消息说匪城里的县长都跑去了贵阳避难，说是解放军不久就能从湖南的凤凰渡河过来攻取匪城。

石桥门乡虽然离匪城有四十多公里路，又全是大山，解放军一时间不一定会跑到这来。但吴有仁身为一乡之长，却不敢大意，这些天日夜派重兵把守着乡公所。还不时着人去匪城里打探消息。昨天探子从匪城回来，说匪城里虽然闹得满城风雨，但却没有哪个真正的看见过解放军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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