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再开待老婆出门，懒懒地起身去上了门闩，然后将小儿子杨正朝抱过来和自己睡一头。半梦半醒间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以为是老婆回来了，就说：“怎么的，三姨太没生？这么快就回来了。”披上破棉袄起身下床。

刚刚打开门闩，不及抬眼，突然从外面扑入三个男人，两矮一高。其中那高大男人一把将杨再开**抱住，轻声地说：“不许喊叫。”另两名矮小男人手里提着短枪，迅速冲进屋里。转了一圈见小小的木屋里只有三个小孩子躺在**，便急急将木门关上，背靠背守在门后。

杨再开长这么大哪遇过这种架势，以为是山上的棒老二进屋了，吓得脸色铁青，颤抖着声音说：“饶二爷认得我，我给饶家做过木匠活，有话好说，你们别乱来，千万别乱来。”

那高大男人朝另两人点了点头，拉着杨再开来到床前。将杨再开放下后，轻声说：“老乡，我们不是饶二哥，不是土匪。有件事问问你，只要你不大声叫喊，不会将你怎样。”说完还微笑着伸手摸了摸熟睡中杨正朝的小头。

杨再开吓得站不住，斜靠在木柜子上，见那人伸手去摸杨正朝的头，忙扑过去用身子挡住儿子，结巴着说：“他是我三毛儿，你们不能动他。你们也看见了，我家里什么都没有。”

那高个男人微笑着，一边挥扫着头上、肩上的雪花，一边轻声说：“老乡，别紧张，我们来只是问问路，问完就走人。”

杨再开直到这时才听出来人说的是外地口音，棒老二中不会有外地人。活了三十多年，杨再开见过的外地人只是几个来乡里串乡收皮货的生意客。略略宽了宽心，说：“问路？要问什么路？只要知道我一定告诉你们。”

那高个男人拍了拍腰间的短枪，问：“认识这个不？”

杨再开不时地会到乡公所找粗活做，进进出出全是兵大哥，哪有不认识枪的？但一时分不清楚这人问这个是什么用意，急忙摇头说：“没见过，没见过。但知道是，是枪。”

那高个男人环顾一下屋里，看见柜子上放有一小堆邮件，皱皱眉，问：“你是做什么的？邮差？”

杨再开暗地里权衡了一下，吞吞地说：“我是百姓，是老百姓。靠给对门冉家租田地种维持一家生计。这些邮件是隔壁长春家的，他是邮差，是去年才替他父亲做上的邮差。他父亲去年死了。”

那高个男人咦了一声，嘀咕说：“隔壁的邮件？怎么跑到你这来了？”

杨再开说：“长春见我穷，有意照顾照顾我，让我帮他跑跑远处的村寨。一个月也可以赚两顿饭钱。今晚才拿过来的，准备明天送出去。”

那人说：“那也算是邮差嘛。既然做过邮差，应该见些世面。猜不着我们是什么人吗？”

杨再开想，拿枪的不过两起人马。棒老二和乡里面的兵大哥。棒老二应该没这样客气，也不会有外地人；而吴乡长手下的兵大哥他大多认识，当中也没有外地人。要不就是县里面派来的了。但县里来人应该直接去乡公所，没有理由跑进平民家来。摇头说：“猜不出来。”

那人笑了笑，说：“没听说过解放军？”

杨再开倒吸一口凉气，瞪着眼将那人上下看了一番。早听说解放军正从湖南打往匪城，没想到这么快就打到石桥门来了？摇着头不相信。但**却不听使唤地不停抖擞起来。

那人说：“解放军是帮穷人打天下的，老乡别害怕，我们就是解放军。”

杨再开一听来人说明身份，脸色一下子又变得铁青，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叩头说：“解放军饶命啊，不要杀我们。不要杀我孩子。”

那人说：“咦，解放军从不杀老百姓啊，只杀土豪劣绅，老乡快起来说话。”

杨再开哪里肯信，一个劲叩头。小儿子杨正朝惊醒过来，见状吓得大声哭喊。

站在门边的一个年龄较轻的男人跑过来，厉声对杨再开说：“快起来，不准你儿子哭闹。”高大男人突然也是一脸的严厉，说：“别让他哭。”

杨再开害怕儿子惹恼了来人，会遭来杀身之祸，急忙起身将杨正朝**抱住，伸手捂住他的嘴巴。

那高大男人缓和了一下情绪，**帽子，指着上面的五角星说：“老乡，你看看，五角星，我们解放军虽然有枪，但从不杀老百姓。”另两人同时也摘下帽子指着上面的五角星让他看。

杨再开搂着杨正朝，颤抖着身躯再次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三人。前段日子吴乡长手下到处向人宣传，说是解放军个个长着红眉毛绿眼睛，见了百姓又要共产又要共妻。比山上饶二爷手下的棒老二更要凶残。这几人自称是解放军，虽然是外地人，但长相和本地人无异，并没有长着什么红眉毛绿眼睛。

杨再开心里打着抖抖。整个人站也站不住脚，直往地下蹲。乡下人没见过世面，乡公所怎样宣传，便怎样信。认为解放军长得真的像妖魔鬼怪一般。后来越传越神，说是解放军来了，无恶不作，又要共产又要共妻又还吃人不吐骨头。

睡在另一头的杨菊花也被惊醒了过来，她今年六岁，是杨再开和伍秀美的二女，闲时不顽皮，比同年龄孩子要懂事得多。见父亲捂着三毛儿的嘴，一时哪敢出声。睁着眼盯着屋里的三个人看。

这时从外屋跑进另一个解放军，手里提着枪，对高大男人说：“魏连长，大部队已经下到山脚。听候指令。”

高大男人将手一挥，说：“叫二排先开过来。其余原地待命。”那人得令而去。

原来这高大汉子是解放军某部的侦察连长，姓魏名建立，东北人。今天上午解放军一举攻陷了匪城，然后下午便分派魏建立带一个连的兵力突袭四十公里外的石桥门乡。给他的任务是尽量和平解放石桥门。

部队赶到石桥门乡时己是半夜，又突然遇上风雪，魏建立只好将大部队交给连指导员吕梁，自己则亲自带着两名战士到街上探路。到了中街，分不清哪里是哪里，只好敲开了就近的一户人家问路。

魏建立拍拍杨再开的肩膀，说：“老乡，你知道乡公所在哪？吴有仁是不是住在里面？里面驻扎多少兵力？”

杨再开知道解放军和乡公所誓不两立，吓得气都不敢喘，吞吞地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要干什么？我老婆才到那里去，别误杀了她。她只是老百姓。不是和里面的人是一伙。”

魏建立咦了一声，问：“你不知道？那怎知你老婆去了那里？她去干什么？”

杨再开吞吞地说：“她去给吴乡长的三姨太接生。是，是长春家的叫她一起去做伴的。我们都是老百姓，不是，不是和吴乡长他们是一伙的。”

魏建立说：“老乡，马上给我们带路，我担保不会伤到她们。”

杨再开说：“我不知道，不知道。”

魏建立说：“什么不知道？难道你居住在石桥门街上，还找不到乡公所在哪儿吗？”

杨再开颤悠着说：“我知道，知道。只是不知道有好多，好多兵力。”

魏建立笑了笑，说：“老乡，不要紧张。你不知道兵力那就算了。只要知道乡公所在哪儿就行。别多说了，让孩子们守在家里，你马上带我们去。”

杨再开早吓得晕晕乎乎的了，哪敢再多说，放下杨正朝，穿了棉袄就朝屋外走。杨正朝哭喊着想跳下床来，杨菊花赶紧将他抱住，轻声说：“三毛儿，别哭别哭，爹爹去去就回来了。”杨正朝哽哽咽咽，果然不再哭喊。

杨再开走出屋时，见街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个个抱着长枪，风雪呼啸，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半点声响。一时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心里慌乱得拿不起任何主意。看了看玉长春家的大门，本想喊他起来一同拿个主意，但又怕惹出更大的事来。只好作罢。

不由指了指西方，对魏建立说：“乡公所在那头。我这就带你们去。”惊吓得连草鞋也忘记穿了，光着脚踩在雪地上，冻得通红，却并没感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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