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树生拧开饮料瓶盖,一口气喝了好几口。瓶里的饮料剩下的也不多了。吃过了面包和饮料后,王树生感觉自己的精神好了一点。他的眼已经有了生气。
树生的嘴角还残留着面包碎。他抹了抹嘴巴,将沾在嘴角边上的面包碎片抹去。在树生的身旁,有一塑料袋。袋里还装有两个吃剩的面包。塑料袋的旁边,还放着那小半瓶喝剩的饮料。树生在路灯柱下坐了五分钟。他享受了那短暂的五分钟后,站了起来,做出走动的样子。谁知刚一立直身体,他便忽然感到脑子**。他两眼一黑,昏倒在地面上了,头碰到了路灯柱。
不过还好,这景象一下子就有所好转了。因为树生向来贫血,加上饿得又太久了,刚吃过的食物,一时还未能将营养输送至大脑。
树生手提着面包和那小半瓶饮料,沿着街道往前走。在这个县城里,他要去哪儿?他接下来的命运又如何呢?树生没有过多地思考这些问题。他的嘴角溢出了感恩和知足的笑容。广西不是一个很富足的省,这县也不是广西最富足的县。可对于树生来说,县城夜晚的街景,简直就是人间天堂了。他从小到大都没来过几次县城里流浪……霓红闪烁的街道像梦幻一般呈现在王树生面前。
此时已是晚上十一点钟。清凉的夜风从桥洞吹过来。河边有几株柳树,远远看去,柳树是黑色的,柳树旁的景物也是黑灰色的,只有水中的灯影才有点光芒。树生走累了,两个眼皮字如同铁做的一般,沉重得老是往下坠。树生困乏了——实在是累得走不动了。
河水轻轻拍击着河岸。那河水的“哗哗”声在桥洞里回响,宛如不断的春雷——虽然有点儿温柔与缠绵,但也使树生感到有点害怕。毕竟已是深夜,这个阴森而陌生的桥洞里寒气逼人,树生的汗毛都竖起了不少。
唉,有什么办法呢?桥洞虽然阴凉而使人害怕,但却是可以避避夜里突如其来的风雨,总比露宿街头巷尾强啊。在这春末夏初的日子里本应叫人高兴的,可树生却……
河水仍旧发出“哗哗”的响声,晚风仍旧习习地吹着。桥上的路灯映在初夏夜的河面上。借着微弱的灯光,隐隐约约地可以辨出哪里是岸,哪里是水。在王树生的头顶上是桥,桥的上面是来往穿梭的车和人。汽车轰轰然直响着,真有点儿要**来的感觉,让人生怕。
王树生望着水中桥上倒映下来的灯影,悲凉之情悄悄爬上了他年少的心头。他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冲动,这么死性子要离开学校。
眼泪浸**王树生的眼睛。他望了望河对岸的水泥楼,又望了望河岸上青黑色的垂柳,然后,他往桥洞里的桥墩走去。他想就这样背靠着桥墩水泥大柱子过上一宿。
王树生很累了。他背靠着桥墩,几乎要睡着的时候,他却被一阵脚步声和咳嗽声震清醒了。
“喂!桥墩旁的小子,你来这是干活的?这是一位老人家的声音,听口音不像桂东地区的人。因为广西东部主要以桂柳话、家话、瑶话、白话为主,他那口音有点卷舌,像是北方人说普通话。老人的声音嘶哑,更增添了树生的害怕。
王树生听到声音是冲他而发的,所以,他便立即坐起来,目视着那老人,结巴着说:“老……老伯,我是来这桥洞过夜的……”
虽然桥洞一片灰黑,可借着河中灯影倒映上来的微光,可以模糊地辩出老人的样子来。他大概已有六十余岁了,衣裳褴褛,头发蓬乱,头上还戴者顶破毡帽。
那老人说:“半夜三更的,你干啥子要到这地方来?俺可是乞丐,这桥洞是俺的地盘,是俺的家!”
老人大声喝斥着王树生,停了片刻之后,他又盯了盯王树生,似乎在打量树生。
“看你年纪轻轻的,细皮嫩肉的,不像是乞丐。不像。你不回家里去,跑来这里过夜干啥?”老人说。
王树生能理解眼前的这位老乞丐的。可老乞丐却不理解王树生。他满脸萧色地盯着王树生来看,那目光冷得就像审判政治犯。
“我……我也是乞丐。也是要饭的。我想今夜在这桥洞过上一夜,明早就走,你看成么?”王树生怯生生地请求道。
老乞丐并没有理会王树生的请求。他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两眼直盯着王树生的手来看。
“你手上提的是啥东西?”
老乞丐用手指了指王树生手上提的那些东西。
“哦,这是面包和吃剩的橙汁饮料。入夜时,一位阿姨买给我的。”王树生说。
“呵!你小子还真行。当了乞丐,还能有阿姨买东西给你吃!”老乞丐吃惊地笑道
“老伯,你吃东西了没有?如果还没吃,那你……你拿去吃吧。”树生强笑着,故作镇静地说道。
王树生存在着一点点的私心。他想给面包老乞丐吃,可忽然又想起自己挨饿时的痛苦,他就有点舍不得将手中的食物递给老乞丐了。也许我们很难体会得到树生的心情。在他年少的心灵里,一场多么激烈的战争正在进行着啊。要是明天一点东西都乞讨不到,那可怎么办呢?把面包和那小半瓶饮料给了老乞丐,说不定明天仍如同今日白天那样,被饿得半死。
可言既已出,不给嘛,王树生觉得过意不去。再说,今夜,他还得在桥洞——老乞丐的地盘里过上一夜呢。
树生想了一会儿,还是将手中的面包及那小半瓶橙汁饮料递给了老乞丐。
老乞丐接过王树生递过来的饮料,毫不客气地大喝两口。瓶里的橙汁饮料只剩下一点点了。
王树生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老乞丐。他感到有点儿心疼,可他不敢多说一句话。他说什么呢?既然自己要装大方,那就让他喝个够呗。
老乞丐似乎从王树生的眼神里看出了意思,他把饮料递还给王树生,冷冷地说:“诺!给回你!留着你自个儿吃罢!俺只喝了你两口。”
“哦。老伯,那面包你还要么?”王树生低声问。
“真罗嗦。俺已吃过了,还要你的面包干啥?留着你自个儿吃会长霉啊!”老乞丐喝斥道,他好像真的生气了,睁着蟾蜍大眼,直盯着树生来看。
王树生感到很委屈。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低着头。他心想:“这老乞丐脾气也真够坏,多说了两句话就发火了。我出于善意才问他要不要吃面包,不要那也就罢了,可他为何要如此冷冰地回应我呢?”树生觉得想不通。
换个角度看事物,事物给人的印象就不同了。树生心里又想,老乞丐没文化,没素养,跟他计较作什么呢!自己是小辈,理应让着他才对。在者说,今晚还得在他的地盘过夜呢。自己人生地不熟,初次来到县城里,自己没钱也没有别的熟人,不低头还能怎样呢?
王树生挤了挤脸上的笑容,觉得心里面好受多了。
小县城的夜景很美。桥上的路灯倒映在河水中,河水漾动,波光粼粼,恰是好看。桥上汽车少了。偶有一两个行人匆匆从桥上走过。
河水依旧是“哗哗”地响着。水中的事物随着水波荡漾,人影和桥影,恰给人以一种梦幻般的美感。天上有几颗星星,没有月亮。轻微的凉风,轻轻地吹拂着,好像是久别重逢、历经岁月的情人的双手。这双手轻轻地抚mo着大地上所有的,为生活、为理想、为感情而奔波劳累的人们。
王树生依靠着桥墩。
老乞丐拿着一小捆稻草走到王树生面前,说:“诺,俺分点稻草给你。垫着稻草睡会舒服一些。”
树生也没说什么话。
他接过老乞丐分给他的那小捆稻草,平铺在桥墩旁,仰着头,躺在松软的稻草上面。
一股感激的暖流,缓缓地涌上了王树生的心头。他的嘴角**了欣慰的笑容。
老乞丐很少说话。不知是他本来就言语少,还是他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王树生一连问了他好几句话,可是,都未听到他的回答。
“老伯您贵姓?”
老乞丐不回答。
“老伯你从哪里来的呀?”
老乞丐也不回答。
王树生心里有些慌了。他觉得难受。为什么他不理会自己呢?难道问这些问题问错了么?
“老伯,你在桥洞住有多久了?”王数生忍不住又问道。
老乞丐还是不言语。
许久过去了,老乞丐才冷冷地说了两个字:
“两年。”
连遭冷落,王树生这瑶家穷小子也不想再问了。他问了这么多句,得到的唯一信息就是,老乞丐在这个桥洞里住了两年了。树生把脸沉着,他不想让人看见他的不悦。事实上,除了老乞丐外,没人会看见他的愁容。在这个小县城里,又是半夜三更,谁会来桥洞呢?热屁股做冷板凳,实在不是什么好滋味。被别人冷落,有时要比蹲监狱还叫人难以忍受。心里的创伤,要比**的创伤更难痊愈。王树生拉长脸,沉默着,他的说话欲望全消了。他将面包和只剩下一丁点儿的橙汁饮料瓶,放在稻草铺旁边。
树生翻了好几回身子,仍旧不能成眠。他爬起来,整了整稻草铺。尔后,他有将面包和橙汁瓶放在稻草铺下面,用些稻草压着。这些食物,对于王树生来说,实在是太宝贵了。他必需将他们保管好才行。
晚风习习,凉意侵心。
河水轻微地发出哗哗声响。柳树们似乎睡着了。草丛里,唯有不眠的蟋蟀还在弹着它的琴。王树生睁着疲惫的双眼。他望着黑漆漆的桥洞。夏初之夜的小虫子,在草丛里低吟着它们自编的歌。老乞丐睡着了。他打着鼾声,那声音很有规律。树生也累了。他很快也进入了梦乡。
黑夜过后,便是白天。过了今夜,明天的王树生,又将去哪儿浪行呢?沉睡中的这位瑶家少年,他又想些什么呢?茫茫而又清远的宇宙,浩瀚的夜空,地球上,一半的生物都在她的梦中。大梦里,有许多人正做着小梦。大梦与小梦,构成了历史的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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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还没睡够』
四第二天黎明,王树生被汽车的喇叭~吵醒了。~内心颇不~快,还没~够,便无法继续~眠了。王树生~~双眼,他发现老乞丐已经不在桥~。“咦?他去哪儿了呢?”王树生自言自语道。昨夜的面包和橙~仍在稻草铺旁。树生将面包和橙~瓶放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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