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正午的阳光照得地面发烫。路口后边的玉兰树也病恹恹的,它们受不了阳光的强照。经过一段时间的心里斗争之后,王树生终于忍无可忍,鼓足力气向老乞丐大声说道:“我不干了!我可比想这样乞讨!我不想当骗子!”
“什么?树生你小子……”
老乞丐徐福截住自己的声音,瞧了瞧周围,四周行人稀少。
于是,老乞丐将声调稍微压低,说:“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啊,皇帝老子?呸!俺们要靠别人的同情才有饭吃,你懂么?你以为你现在是在学校?有人管吃管喝?不是!现在你跟俺一样,都是乞丐!有手有脚的,不装可怜点,谁可怜你啊?谁会这么傻给钱你用啊?刚讨到几块钱,你就做善人不干了,今晚你吃啥呀?饿死你!”
王树生低着头。
他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任由老乞丐发话。他只是沉静地听着,想着。
“树生,你小子听好了,俺告诉你,如果你实在不想干了,行,你走。今晚可别回俺的那个桥洞过夜。你去大街上露宿也好,回家也好,俺可没工夫管你。”
老乞丐徐福训斥着树生。
树生好像被老乞丐的严肃惊住了。虽然他不骗别人的同情心,但他明白,他还得靠老乞丐。他的身上连一分钱都找不出来了。在小县城里,他既无亲戚,也无朋友。他得依靠老乞丐。至少,他还得在桥洞住上一段时间。
识时务者为俊杰。王树生低声向老乞丐致歉了。
“唉,也怪不得你。你是个学生。你思想素质比俺的好,道德感比俺的强。俺可就不同咯。什么叫骗?什么叫讨?像俺这样的老残渣,就不讲究那么多喽!树生,说心里话,你小子挨的饿还不及俺多。你小子还不懂啥才叫真正的饿。。你听俺将:人呢,命根子才是最重要的。啥子法律呀,道德啊,都是吃饱肚子后才说的。人若被饿死,命根子都没了,那些东西还有啥意思?用自个儿的命根子,去护卫吃饱喝足的人定出来的法律道义,不值得的呀。”老乞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指着远处的一位乞丐,对王树生说道:“树生,你小子看到那边讨钱的那个人了么?他和俺们一样是乞丐。可他呢,他比俺们强多了。他盖有一间三房一厅的两层水泥楼呢。可他每月照样一身破烂,仗着木棍出来乞讨。当然了,他常换地方乞讨的,他的楼房也建在很远的村子里,离县城约有四十里吧。有一回,俺和他在一起乞讨,他跟俺说,他一日能讨三十多块钱呢。”
“真有这种事?”
“唉,俺骗你干啥?树生,你猜那人是咋样乞讨的?”
“不知道。”
“他也向我们这样乞讨。他说他母亲因病死了,欠了别人满脸满屁股的债,脚又断了一根,生活陷入了极端困苦。他会写字。他能编写他的可怜。”
老乞丐停了一会。(当然,他依然躺在路面上,王树生则坐着听他说话。)老乞丐望了望王树生那张少年脸,继续说道:“你看不出来吧,他一身穿着,和俺们的一样破破烂烂的。可他家却好得很哩。他的娘亲在家里还活得好好的,还能帮他烧烧水,煮煮饭什么的。可是呢,他却说他母亲死了。他那才叫骗子。他全仗着人家给他同情钱养家建房子,那才叫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骗呢!你懂么?真是傻憨一个。俺们为了活一条命根子,为了不被活活饿死才如此,怎么能叫骗呢?再说,如俺有能耐,俺也不会干乞讨这一下贱行当啊!你以为乞讨容易么?夜里蚊叮虫咬,白日蓬头垢面流浪街头,上顿未饱下顿饿。谁想过这种生活呢?俺没啥文化,字识不了几个。从小受苦挨饿,长得不结实,又矮又小,根本找不着活儿来干啊……”
说着说着,老乞丐徐福的双眼红了。
他眼睛里的泪水好像在翻滚沸腾。
王树生这少年,心肠本是软弱善良的。经老乞丐这么一讲,老乞丐的泪水还未流出来,他自己的眼泪倒先泻出了眼眶。王树生眼角淌出的泪水,划至鼻孔,直达腮边下落地面。他全然被老乞丐徐福折服了。他点头答应老乞丐,要跟着他继续乞讨,直至夕阳红得如血,且快要消失于天际了,他才愿回去。
整日下来,乞讨得来的钱倒是不少,但王树生一分钱都没拿。乞讨得来的钱全归老乞丐徐福保管着。
老乞丐叫王树生到桥头上的一间杂货店,买了一包盐和一筒面条回来。一天下来,总共讨有十多块钱。买盐和面条花掉几块钱,其余的钱由老乞丐管着。
王树生觉得自己的两膝发酸发疼。他轻轻用手一摁,“哎哟……”他连叫了几声。
他再也不敢用力去摁了,他只轻轻地揉,极轻极轻地揉着他的双膝,好像刚碰到皮肤上的汗毛一样。唉,整日不是跪在路口,便是坐在街上,本来就很辛苦的了,更何况又饿了一天。所以,他不但腿疼,肚子也咚咚响了。
他们煮面条、吃面条,不在话下。
当老乞丐和王树生忙完琐事后,天空已罩上了灰黑色的面纱,犹如蒙娜丽莎神秘的笑容。四周并非晚籁俱静,乌鸦们三五成群地在柳树枝头呱哇呱哇地乱叫着。河水哗然作响,把小县城衬托得格外淳朴自然。
王树生走出了阴暗的桥洞。
“呵,桥上的路灯可真美。”他自言自语轻声赞了一句。
一闪一闪的小彩灯披在围杆上,或缠绕着路灯柱。路灯正放射着温和的黄光,显得高而远,但给人的心灵却是一片温暖。
桥上面的车辆来去匆匆。大货车一驶过桥面,发出轰轰的声响。声音像是从地里发出来的。几个散步的人,在桥上沿着围杆悠闲地走着。河面波光荡漾,宛如无数的金鱼在嬉戏。
天黑了,王树生便下河里洗了个河水澡。他穿着一条三角裤衩,在桥洞里搓洗着衣服。
“树生,你小子把长裤上衣都洗了,今夜准备喂蚊子啊?”老乞丐忽然说道。
“哦,是咯。我竟然忘了我没衣服换的。唉,可现在衣服都浸**。唉,不理它了。今夜就用我的血养养桥洞里蚊子吧。
老乞丐呵呵地笑王树生。他并没有说什么话,直接就脱光了衣服,光着身子,乘着夜色跳进了河水里,桥洞“噗通噗通”回响许久。
王树生尽管看不清老乞丐的**,可他仍不好意思往有水声响动的地方看去。他不好意思,觉得尴尬。
“这有啥呀?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呢?桥洞里黑乎乎的,谁会看呀?呜哈,水好凉爽哟!老乞丐赤条条地在河里嘻嘻哈哈说道。
黑夜笼罩着河水。在桥洞里,只能模糊地辨出对方的大概身影。他们俩不时讲几句话。老乞丐摸黑在一棵柳树下找出一块伞布,给王树生当**,以防备蚊子围攻。要不然,王树生可就惨了。桥洞里夏蚊成雷,作战的蚊子,一定会对王树生狂轰滥炸的。
生命飞逝,岁月有痕。
灵与肉如同这河水的流逝。明澈的星星,是深邃夜空的眼睛。如同少女一样柔媚的夜色,安慰了无数黯淡与缄默的心灵。江水悠悠,一层乳白色的水雾从远处的河面腾起……夜风轻拂,热气渐渐消去,桥上几乎没有了行人和车辆。广西东部的这个小县城,也悄然入了梦乡。桥洞里响起了老乞丐的呼噜声。只有多情的柳树,还在轻轻梳理着她那多情的枝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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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在广西某学校的事情』
九连~了好几天的~雨。广西十四个城市里,只有百色、河池是晴的;桂林、梧州、柳州等地不是雨,便是~。老乞丐和王树生呆在桥~里无所事事,便各自讲讲自己的往事。他们俩~来~喜欢~谈了。他们都在贫苦中~~,在贫困中求生。尽管年龄相差近四十岁,可他们共同的语言和感慨。年龄并不会使心灵产生隔阂。往事虽已过去。当年又有人说得好“往事不堪回首”。有时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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