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父亲傻眼了。自己怎么也成了五类分子了?他就找大队支书张梦前去问,张支书是个四十多岁心慈面善的庄稼人,他吸了两口手卷的蛤蟆烟屁股,又往地上吐了两口唾沫,像是清了清了嗓子,这才慢悠悠地说:这事你别问我,是上头交待下来的。上头咋交待我们就咋办,要问你得去问公社。
正好这工夫支书媳妇走进大队部来叫支书回家,说家里来切(客人)了。听见了支书对我父亲说的话,就插嘴说:你就不能上公社去给人家问问哪?他一个学生,人生地不熟的,上公社问谁去?真是的,人家堂堂一个大学生,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是来改造思想的,咋能和五类分子分在一块堆呢?毛**还说要团结和改造知识分子,让他们为咱们贫下中农服务呢。我看着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张支书张梦前一向很听媳妇的话,而且他正好有个亲戚在公社里当秘书,那亲戚就偷偷告诉支书说,那个姓林的大学生,是历史*********子弟,父亲是国民党军队里的反动军医。他的档案里还**一张字条,说他是对社会极端不满的危险分子-----不过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档案可是极其保密的呢。要是泄密,可要受党记处分呢。支书回到家就趴在媳妇的耳朵根子上说,这话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往外说。可要受党记处分呢。
支书媳妇叫江凤英,听了支书的话,细细的眉梢儿一拧,不屑地撇了撇粉红红的薄**:一到了你们嘴里,啥啥都是秘密,给人家背了那么大个黑锅,还不叫人家知道,真是不讲个理。
这江凤英比支书小着十好几岁,人又长得俊俏,只因为她的父亲当年在县里当县长时,和书记尿不到一个壶里,又老说书记没文化,被打成了个右派。父亲进了监狱,一家子人也被下放到了农村。好在那时候有个非常好的好政策,规定如果一个家庭出身不好的黑五类子女,只要嫁给贫下中农,就可以改变成分,也变成贫下中农了。昔日双山县县长的长女江凤英,充分地利用了这个好政策,嫁给了铁杆贫下中农的后代张梦前,自然也就成为贫下中农的一员,不再是黑五类狗崽子了。年青有为的大队民兵连长张梦前也因此倍受鼓舞,不两年就由大队民兵连长升为大队党支书,江风英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大队支书的夫人了。只是那个年代不兴叫夫人,只有国家领导人的媳妇才偶尔地称一,二回夫人,所以江风英就一直被人们称为支书媳妇,支书媳妇江风英,本来就不是个一般人物,若不是因为她的父亲太过于骄慢倔犟,说不定她也早已经昂首挺胸地迈进了大学的殿堂呢。但是不管怎么说,现在也算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的支书媳妇了,也算是柳毛河村的一个显赫人物了。所以后来她才能把她的妹妹江风娇,送进了地区师范学校念书,毕业以后分回到柳毛河公社中学里当了一名人民教师,脱离了农村,成了一名公家人。
虽然有人背后说,江风英嫁给张梦前,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但是张支书张梦前却对媳妇百般疼爱,言听计从,事事都听媳妇当家作主。即使结婚四,五年了,媳妇也没能下出个蛋来,张支书也从无怨言。倒是江凤英老觉着对不起男人。遍寻名医,吃了老鼻子副汤药了。折腾了一溜十三着,还是一无所获。后来村里来了一支从省城大医院来巡诊的医疗队,一个妇科专家给江凤英检查后告诉她,她一点病没有,之所以一直不能生育,很可能是她的爱人有问题。张梦前听了这话百分之百地不服气,我一顿饭能造三海碗大楂子干饭。我有病?我要有病,我脑袋瓜朝地倒过来走。可是张支书虽然没有头朝地倒着走,但还是被查出精子一出生就死亡了,不具备生育条件。张支书傻眼了,蹲在地上就号陶大哭。倒是江凤英反过来安慰丈夫:堂堂个大老爷们,不嫌丢人哪?嚎啥嚎?没孩子就不活了?高兴了,咱们去抱养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好好养活,长大了一样亲。
从打这以后,支书张梦前在媳妇跟前儿更觉着矮了半截,在人面前儿也老觉着没面子,挺不起胸脯。江凤英就挑着个弯弯的眉梢子教训说;别一天到晚像个霜打的茄子似的,不能生育咋的了?就不是大老爷们了?自己个儿把自己个儿看矮了,还指望别人高看你呀?你可是一千多口子人的父亲官,挺不直个腰板儿,还能干啥大事儿?要不你就把支书辞了,叫别人去当,别糟塌了支书的职位。要不你就挺直了腰杆子,该咋干还咋干。
张梦前当然不愿意把支书让给别人当,所以尽管背着个不是真正男人的黑锅,支书还是照样当了下去。一直到我父亲分配到柳毛河劳动改造,也还是堂堂柳毛河大队说一不二的父母官。如果不是后来县里组织大队支书上韩国学习取经,在半道上出了车祸,也许这父母官没准儿一直能当到跨世纪呢。
那么,这个江凤英和我父亲到底发生过什么没有?和我的生母有没有关系?我姑妈说,我母亲一生下我就大流血死了。而这个江凤英至今却一直健在,还每年都要从美国特意跑回来一,二趟,如果我的生母真是一生下我就死了,她当然就不可能是我的生身之母了。可是就在我父亲不明不白落水而亡的那个时候,有一个从双山县来的妇女,还上我家里来过,姑妈把她挡在门外,没让她进门。因为姑妈早就发誓说,凡是双山县的人,不管什么人,都不准进我家的门,我还一直记得,那时候我趴在门缝里偷偷往外看,确实看见过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一头油黑油黑的齐耳短发,圆口黑布鞋和毛蓝布的裤角上,沾着泥巴。我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那个叫江风英的女人,她低垂头懦懦地站在屋门外的走廊里,颤抖着声音跟我姑妈苦苦哀求,好象还跪在地上求过我姑妈。最后只好把一个什么东西交给了我姑妈,就一个人踉跟跄跄地跑走了,后来听说那个跪在地上求过我姑妈的女人,在松花江边上最高处的那个堤岸上,面对着漆黑漆黑的江水,直挺挺地站了一天一夜,不断流的眼泪疙瘩,落在脚下青苔斑斑的石头上,又一滴一滴滚落进默默无声打着漩的江流里。直到第二天黄昏,沿江巡逻的江防警察,以为她要寻短见,才强行把她从江边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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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神秘~』
三关于江凤英和我父亲的种种传言,一直令我十分尴尬。如果真如传言所说,我成什么了?!连私生子都不如。我无论如何不相信父亲会沦落到那种地步:一个堂堂北大的高村生,即使是最黑的黑五类子弟,也不至于悲惨到连个农村媳~都娶不~,去偷别人家的~吧。而且是大队支书,一千多~子人父~官的~~!我一直认为此种传言,纯系子虚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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