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莲还真有下一个相好！不要载着王子的红帆船和栖心的岸，莫非她的内心响着一种来自远山的野男人的召唤？不可思议，这个女人太神秘了。

“你为什么要拜月？”他突然发问。

秦莲一怔，随后从容地答道：“月亮里会飘洒下桂香、酒香、摇篮曲，还有香樟树的影子。”

“莫名其妙。”

“你不是诗人吗？”

李崇无语，驾着摩托车，意识到闯进了一个梦想不到的女人的私生活中。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下一个赵山强会是什么模样？是否也住在贫穷山区？她又是怎样跟他勾搭上的？两百多公里的路程给李崇提供了一个宝贵时机，他要抓住它，不然，美丽的邂逅将会像一片掉进古尔根溪的红叶般随飘逝，他放慢车速。

“不能开快点么？”女人催促。

“驱车贪爱山林美，霜叶红于二月花。何况，还载着美丽的女人。”

“没办法呀，谁让龙头掌握在人家手中呢！”秦莲拉长了语调。

“唉，”李崇叹息一声，“风景虽好，却心事重重。”

“别想东想西的了，到了场上，我们各自东西吧！”秦莲突然抛出这句话。

“是吗？”听者陡然一惊，难道要像一个山核桃壳一样被抛弃吗？他故作潇洒的说：“沉甸甸的麦穗是农人眼中最动人的风景，‘黑头发飘起来’是诗人眼中最动人的风景。虽然我看不见背后，可是……”他有意等她接茬，可她不理。

眼看还有半小时就要出山，行至一段陡坡，李崇左脚踩下离合器，右脚猛轰油门，顿时摩托车发出不正常的闷响，并往后退。

“糟了！”他大叫一声，刹住车，慌张的说：“车坏了！”

秦莲赶紧下车。他将车推到路旁，支起脚架，取出尾箱的修车工具，装模做样地检查起来。

“可能是发动机出了点问题，带不动了。”

“要帮忙吗？”秦莲问。

“不用，出来前我在修车摊上学过几手。”他说，“你去那棵树下坐会儿吧，应该很快的。”

秦莲没再说啥，走到路边那株金黄的银杏树下，取出一张纸巾垫到石头上坐下。

这一细节没逃过李崇的眼睛，她那么讲究，怎会跟赵山强那样的莽汉睡觉？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隐情！我得设法拖住她，让她答应我送她去安邑，见见下一个“赵山强”。

他拆下几个零件，捣鼓一阵，又依次装上。

秋日悠悠，快当顶了，他还没捣鼓好。秦莲走过来，两眼审视地说：“你在拖时间吧？”

“蓝天、银杏、红枫和我那因审美的愉悦产生的不能抑止的情感，让我拖延时间；可我的理性、良知和人格，又让我快些修好。于是，我处于一种剧烈的矛盾之中。”李崇说，他的儒雅气质和风度在这样的场合帮了他的忙。她笑了，说：“谁跟你吟诗啊？告诉我午饭前能修好吗？”

他冲她一笑，**一个非常优雅的笑容。

“好吧，”秦莲说，“我去准备午餐。”

“先吃饭，完后，再修车赶路吧。”

他站起身，在后备箱中取出酒精炉，放上固体酒精，又拿出一个小铝锅，去溪边打水。

“你准备得倒挺齐全的。”秦莲笑说。

“是啊，我是单身，爱好写诗和驾摩托车旅游。”然而，原先准备的方便面、压缩饼干等早在赵家就用完了。

“喝白开水吗？”秦莲笑问。她的笑容同样优雅。

“我也学学老赵，在溪中捉几条鱼吧。”

“算了吧，一个书生，又没工具，咋捉得到鱼？”秦莲说，从旅行袋里拿出一只煮熟的熏山鸡，说：“还是老赵想得周到。”

蓝天朗朗，白云飘飘。二人就着烧开的溪水啃食起山鸡。吃罢，李崇叹道：“太有风味了，值得终生回味！”

“你倒是挺乐意的，可是，我快赶不上车了！桤木场去那儿，每天下午只有一点的一班车！”

“原野出现小路，我会生出探索它尽头的愿望；天空飞过小鸟，我会生出探索它归宿的愿望。安邑不过两百公里，我送你吧！”诗人提出请求。

“不行！”

“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女人态度坚决。

“我驾车送你，也有个照应嘛！”李崇抬眼看着女人，充满真诚。

“这……违背了我的原则。”秦莲也抬眼，迎着他。

“啥原则？怎么就违背了？”李崇大声吼道，两眼瞪着她。这一吼，显示出了他身上少见的一种敢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男子汉气概。

四目相对，这是一种特殊的对峙。李崇的雄性因子进一步被激发，本来对于秦莲眼中的“书生”而言，他身上的雄性因子确实不多，尤其是跟赵山强比，但此刻却迸发出了“雄性”的火花！

秦莲先挪开眼睛，看着远方白雪皑皑的四姑娘山。这种类型的男人她没遇见过，不强壮，气宇亦非轩昂，没有胆气，没有豪情，完全不是一个呼叫一声能山鸣谷应、能保护她的“侠士”！但他气质儒雅，五官端正，**线条俊美，尤其会吐出一串串迷人的诗句，还有，脸上长着一对忽儿思想家般深邃、忽儿儿童般纯真的眼睛……

她奇怪地提出一个请求：“能把你的名字写给我看看吗？”

又是名字！李崇心中掠过一片疑惑的乌云：我的名字到底跟她有什么渊源？“神秘而又美丽的女人，我满足你。”他说。拾了根树枝在地上分别用篆、隶、楷、行、草等体写出七八个名字，抬头望着她，“够了吗？”

“哇，你让我看见一个才子了呀！”女人非常敬佩。

“我得趁机考考她。”李崇问：“你认识这种字体吗？”

秦莲定睛瞧了瞧：“不认识。”

“汉简。古人写字最初是刻在竹片上的。”看来她对书法是个外行。

“这是啥体？”她饶有兴趣地指着另一种字体问。

“瘦金体。宋徽宗赵佶的独创，千百年来海内独步。”

“我喜欢，有一股竹枝兰草之气。”

李崇瞅着她微微一笑，这个女人好悟性。“不过，人们都称它为‘亡国体’。”

“我喜欢，很独特。他真该去当书法家，而不该做皇帝。”

“不讨论书法了。尊敬的女士，请答应我的请求吧！”

“你执意要送我也行，不过，得答应两个条件。”

“啥条件？”李崇喜不自禁，似乎命运就决定于这一刻。

“你不该问。我的条件是无条件的。”秦莲说，态度转而严肃，语气也冷淡了。

“那好，我无条件接受，就像小日本投降一样。”

“第一条，原地呆着别动，不管我做啥。”

这让李崇莫名其妙，点点头，眼里一片茫然。

秦莲走向摩托车，取下她的行李包，从中掏出一本黑色封皮日记，走到溪边，划燃一根火柴，将笔记一页页撕下烧毁。

她在焚烧日记！李崇想，那本日记当是她每段感情的凭证了，当记录着她深奥莫测的心理活动和坎坷曲折的人生道路，还有，记载着一连串的“相好”……或许，还是一本“猎艳”笔记！

李崇真想窜过去抢下日记，他没动。他知道自己在她心中已不是一个山核桃壳了，只要她允许相送，就能在她呈现的风景中观察、分析、品评，最终走入她的心灵世界！他深信，眼前这个女人展现给他的将是一个风生水起、云谲波诡且不失瑰丽的世界。

烧完日记，女人过来说：“你看见了，让你陪行，我付出了代价。”一本记下她人生的每一个“驿站”、心灵的每一次震颤的笔记，已在火中化为灰烬。

“最美的风景不是记在眼里，最美的感情不是记在纸上。”李崇答，这赢来了她的亲睐。“告诉我，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要有君子风范，不得无礼！”

“我有着一颗诗心、一片诗情，却没有一条**的胳膊。上天的不公，让赵大哥一拳可以把我打入古尔根溪。”

“不许提他。”秦莲乐了，仰起脖子哈哈一笑。笑声中有枫叶的火热、银杏的明亮、秋阳的灿烂和山风的清爽，更有一种摄人的力量。尤其那双眼睛，秋波一扫，立刻让李崇看见了春阳下四姑娘山那条解冻的、充满生命灵气的古尔根溪倒映着蓝天、雪峰和红叶在汩汩流淌！也立即感到自己被“提升”了！意识到以往是在岁月的边缘上行走、在人世的背阴地蜇居，从今而后，一串串的日子将扑面而来，闪闪发光！

这是一种什么境界？他莫名的自问：“难道，今生也会像赵山强一样吗？没有她我将不是自己吗？这，是悲剧还是喜剧？”从她的笑声和眼波中，他毫不怀疑她进行了一次成功地征服，并读出了另一种涵义――他是有“前途”的！脚下，有一只交配后死去的雄蜂，这会不会是他的命运？然而，若此刻她允许他在溪畔的灌木丛中做那事儿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像这只雄蜂一样死而无憾的。

李崇仰头看看蓝天、丽日，又看看心爱的坐骑，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命运，唯有兴奋和快乐。想不到，生命中出现了这样一段充满刺激而又浪漫的插曲。

二人走向摩托车。李崇说是要洗手，返回去，在焚烧笔记处拣起了一片残页，上面书有这样一句话：“生，便是由黑夜的神秘进入白天的更大的神秘。”他知道，这是泰戈尔的诗句。

他悄悄扔了纸片，走回摩托车。就在他要跨上去时，身后响起了秦莲平静的声音：“收起你的把戏吧！我虽不是修车的，却是‘修’人的！触类旁通，也能看出些门道。”

李崇满脸通红，像个小学生的把戏被老师戳穿一样。

“哈哈哈……”秦莲看着他的窘情笑了，“不过，别忘了君子协定！”

“她原谅我了。”李崇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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