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在山间道上欢快地奔跑。

桤木场到了。李崇给秦莲买了一个头盔。她自己买了面包、火腿、一块腊肉和两瓶丰谷酒。

“不是苞谷原度酒，这位相好比赵山强要文雅些？”总用一双“文学”眼睛观察的李崇寻思，更加迫切的想见到这位“张山强”了。

摩托车出了桤木场。风驰电掣中，李崇善于联想的脑袋里念头丛生：自己是不是成了“拉皮条”的人？这种人在县城和乡村并不少见，驾着摩托车专为嫖客送小姐。可他又立刻予以否定。另一念头冒出：若换成一个鲁莽的乡野汉子，载着美丽的女人会发生什么事儿？摩托车驶进一片树林，他说车坏了，于是，她下车，立刻，他变成一头发狂的野兽扑去……不行，这样的念头太邪恶！他甩甩头。

“专心开车吧。”身后的女人似乎知道他想啥，笑着提醒。

“放心，我有着专业骑手的水平。”他很清楚，像这样驾车的幸福在他的人生中将是短暂的一瞬，犹如划破夜空的闪电，是金色的。同时也生出一份自信，相信他的理性一定能战胜隐蔽而又怯懦的兽性。

行驶在冬月未尾的阳光里，有一种骑马驮女人行走古蜀国的情调。

途中，他们加了一次油。秦莲掀下头盔，呼吸着山野吹来的带有冰雪和枯草味儿的风。加油站的男人们看呆了，兴致勃勃地打听他们的路线，主动介绍前方的路况。

终于，他们来到比赵山强居住的雪域富饶的丘陵地带。一堵褚色峭壁矗立眼前，壁顶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松柏。“到了！”秦莲说。

转过峭壁是一片开阔的田野。这儿没有李崇想象的独门独户，而是一簇簇竹林下聚居的人家，有的还共用一堵墙壁，比苏玛河谷的人烟兴旺多了。

在一株掉了叶的老核桃树旁，有一个典型的蜀地农家三合小院。秦莲让他骑到小院，下了车，却不见有主人迎出。原来房门是锁着的，屋檐下结着蛛网，恐怕十天半月没人住了。

几个小孩聚拢来看稀奇。不一会儿，核桃树下转出一个年轻媳妇，抱着个吃奶的娃儿，上前拉过一孩子说：“回家吧，有啥好看的。”她自己却边走边回头打量。

“这家主人不会也姓赵吧？”李崇调侃的问。

“姓穆，叫穆承重。”秦莲一本正经的答，“他不知道我要来，多半还在石窝里。”

“我去找他，你歇会儿，坐车也挺累的。”

“不，坐你的摩托车脚都快冻僵了，正好活动活动。”

“车放这儿没事儿吧？”

“没事。远离尘嚣的地方距神更近，人也更淳朴、善良。”

“我想问一个问题，你有宗教信仰吗？”秦莲刚才的一番话让李崇惊讶。

“现在不谈这事，找人吧。”

二人往屋后山梁爬去。上了梁，走出半小时，前边出现了一个山垭口，垭口后面是一堵巨大高矗的褐色山崖，传来叮叮当当的凿石声。这个老穆是什么样子？也像老赵一样是光棍吗？李崇暗猜。

快爬上坳口时，叮当声停止了。一个声音高呼道：“喂，是秦莲吗？”

“老穆，我来看你了！”秦莲激动地回答，快步攀去。

“来啦，我来啦！”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他看不见我们，隔那么远也不可能听到脚步声，怎么知道我们来了？”李崇困惑不解，莫非他成天呆在寂静的山洼里，心地清静，对秦莲生出了感应？”

他们爬上坳口。对面石壁中走出一个人来，五十多岁，胡子拉碴，一张国字脸，比赵山强高大，更加淳朴、友好。见了李崇，问道：“这位老弟是――”

“他是我的朋友李崇，用摩托车载我来的。”秦莲大方介绍。

“欢迎！欢迎！李兄弟，太感谢你了！回屋坐吧。”

他返身回去收拾石斧、凿子等工具。李崇跟了过去。

山崖上有一个开凿石头形成的崖腔，里面搭有小窝棚，有床、棉被、锅碗瓢勺等，还有堆在一角的米、土豆、红苕。石壁被烟火熏得黑黑的，跟山下的房屋相比这儿更像他的家。他注意到石壁上凿有一个小神龛，放着一尊陶瓷观音。

“穆兄平时没下山住？”李崇问。

“没有，大多时候住在这儿。一人过日子，也懒得走来走去的。”

是呀，还有比这更简朴的生活么？打了石头，等着人来抬出去便是。显然他信佛，那单调的叮当声，一定是他内心寺庙殿堂里的木鱼声。

下了山，回到小院。老穆让二人坐下，自己忙着去挑水。秦莲像一个家庭主妇似的，从水缸里舀出陈水，抓起抹布擦桌子。

悠闲的李崇打量起屋子。这屋虽有好几间，灶房还是单独的，可仍旧四壁空空。难道秦莲的情人或者用那个阶层的话说“相好”，都是一个个穷光棍么？

“这屋子够寒酸的吧？不过，也来过女人。”秦莲说，“老穆花了终生积蓄，还借了几千元钱，娶了个媳妇，可不到三月，媳妇就跑了。”

“是娶还是买？”

“这个，也很难分清。总之，钱花了，人跑了。”

“听你这么说，赞成买卖妇女啦？”

“但怎么也不是老穆的错嘛！要说错，是那个人贩子该杀！或者，那个女人跟人贩子是一伙的。反正，人家都说老穆被‘放了鸽儿’。”

李崇刚想说“所以你来填补了”，话到嘴边刹住车，只是默然一笑。

老穆挑水回来，淘了水缸，又赶紧出去了。不一会儿，提着一只从邻家买的母鸡进屋。

“穆兄，你这是何必嘛。”李崇说。

“来贵客了，能不好好款待吗？”老穆边说边取了菜刀，乐呵呵的到屋外杀鸡去了。

“我来烧火。”秦莲坐到灶门前生起柴火。熊熊炉火映红了她的脸庞，让人毫不怀疑她就是这家的主妇，而且是个漂亮而又快活的主妇。

吃完热气腾腾的芋头烧鸡的晚餐，出于赵家的经验，李崇提出到院内扎帐，被老穆阻止了。

老穆给人的印象更像是一个长者，说：“李兄弟，帐篷搭外边太凉，你睡另一间吧。”本来，这家房屋还是不错的，肯定是老穆被人放了“鸽子”后，既蚀钱又伤心，不愿再娶。

夜晚，李崇躺在散发着霉味的**，惴惴不安。因为他遗憾的发现，他和老穆的房间仅是一堵土墙隔开。天呀，让我快些入睡吧！他开始祈祷。然而，隔壁拉灭了电灯后，那种床板震响的声音未能被土墙隔断，还是传了过来，随后，是秦莲的**……

李崇后悔还是该在外边扎帐。刺激声中，他那男人的命根又挺了起来，索性坐起身，干脆听过够。

他感觉得出，因了隔壁他的存在，老穆克制着，他那爱的小河在理性的河床中轻柔、温和地流淌。可是，秦莲一开始便在这条小河中戏水，并且发现了一个深潭似的，纵身扑去，蜿转畅游。

终于，老穆汇聚了春潮，暴发了！他压抑得太久了。在一阵并不亚于赵山强**的密集而又强烈的轰响中，完成了一次爱的交融与升华……

平静了，一条河流平息在另一条河流之中。

隔壁只剩下老穆甜蜜的鼾声。李崇也平静地思考起一个问题：秦莲是怎么认识他的？只有在充分了解的基础上才会献身，在她的**与欢乐中（他毫不怀疑这个词的恰当性），二人好比两颗星辰，一颗在孤独地发着惨淡暗然的光，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的等候，并在等候中渐渐熄灭。另一颗焕发着璀灿的光芒，像一颗流星在运转、在寻找。可是，这两颗星是在哪一个神秘的天赐时刻发现对方并相遇的？

这个问题他在赵山强那儿未获得答案。虽然遗憾，却让他有了陪伴这颗星运转的机会。在这第二个赵山强身上，他一定要找到答案。

第二天，初冬的太阳探出樱桃般的脸，薄雾在原野里升起。老穆一大早就起来挑水、劈柴，为一天的生活忙碌着。

早餐是红薯稀饭，外加香肠、咸鸭蛋和泡酸菜。吃完后，李崇说秦莲和老穆相逢一次也不容易，自己要去赶集，买点特产什么的。

老穆要给他钱，李崇不要，却被他一把抓住胳膊。顿时，李崇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和一种山岩般坚硬的意志控制了自己。

“兄弟，这钱你拿着，东西就看着买吧。”老穆说，塞过一百元。

李崇只得接下，这一百元他得凿多少块石头啊！上边似乎烙满了孤独的凿印和辛勤的汗水，沉重得坠手。

奔驰在原野上，虽然驰出去五六里，李崇还没从刚才的屈服与感动中解脱出来。同时，一种奇怪的体验让他不得不摇摇头，他体验到了老穆山崖般的身躯罩着秦莲时，她生出的那种安全与满足感。

半小时后他来到红石场，买了两瓶绿豆大曲，一罐陴县豆瓣和洗衣粉、肥皂、牙膏等。他估计老穆平时很少刷牙，秦莲一来才开始刷的。

买完东西后他却不急着回去。堡垒不一定只能从内部攻破，这次，他要从外围入手。场口有个修摩托车的摊子，他上前说要换刹车片，递上一支香烟，跟修车师傅搭讪起来。

“师傅，我受朋友之托，想找个石匠，修房子、打猪圈啥的，要没有家人拖累的，一去便是两三月。”他说。

修车师傅爽快的说：“这一带石匠有的是，不过，没有拖累的呢，要数老穆了。”

李崇心中暗喜，问：“他走得开吗？性情咋样？”

“他呀，快五十了，是个老光棍，性情孤僻，成天就是猫在石窝里打石头。”

“不会吧，是没钱娶不起老婆吗？”

“他一个人，打了那么多年的石头，说不上富，不过也不算穷。”修车师傅说，抽了一口烟，“老穆那人，太那个了。唉，还是被一个女人害的。告诉你吧，他被放鸽儿了”

“有这事儿？说来听听。”李崇故作惊讶。

修车师傅讲开了。原来，老穆是个独子，从小死了爹，由娘一手拉扯大。在改革开放前的日子里，穷得叮当响。这一带的姑娘要么嫁进城，要么嫁吃公家饭的人，有人给他提了几门亲，都因家里穷，交通不方便，没有说成。在他快三十岁那年，家境稍稍好点，红石场来了个说媒的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名叫王琼花的女人，人漂亮，说是川东那方的人，就是嫁妆太贵，老穆拿出了全部积蓄，还借了三千元，花了近一万，才办成这一门亲事。

“哪知娶过门不到一个月，女人便说要赶红石场，老穆也老实，让她到了场上。那女人来后，我还看见过，长得水灵灵的。可是，她到场上搭上一辆摩托车就走了，再没回来。那个媒婆也不见了。老穆才知道被骗了，那个女子跟媒婆是串通好的，一起骗他。唉，真是人财两空！老穆他娘一病不起，几月后就去世了。而他，守着那片石崖，再没提娶媳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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