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的小店没球。——确切地说，不是没球，是卖光了。

这时，一列货车正停在站上。阿莲小手一指：

“要不，我们到镇上去？”

“这车能到吗？”

“应该能到，上次我跟我爸去镇上赶集，就是坐这种火车回来的。”

说罢，阿莲抓起我的手，猫着身钻过车厢下面的轨道，从另外一侧爬了上去。

车厢里全是黑黝黝的煤，满满的全是煤沙。但车梆凹陷的四角，随便挑上一个，正好能够藏住我俩瘦小的身子。

看着路旁两侧的树木拼命地向后跑去，我俩兴奋的也跟着奔过来跳过去。时不时抓把煤沙掷向车梆，撞击出一阵阵天籁般悦耳的声响。

车到了镇上，没停。

再下站，还是没停。

再再下站，再再再下站，再再再再下站，仍旧没停。

随着站台一个一个滑将过去，我们的心也滑到了冰点。阿莲干脆缩下身子，闭上双目。在她心里，也许早已决定听天由命。不管命运的火车会将我俩载向何方。而我，依旧抱着一丝侥幸，认认真真地一站不拉地数着站台。

当我数完第十四个站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如果天一黑，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想必我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天知道，记忆中的第十五个站会不会是俺曾经到过的地方？

老天爷，千万千万，求求你了——我在祈祷，祈祷老天保佑。

也许是命不该绝，或许是我的虔诚到底还是感动了菩萨。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了四个巨大的烟囱，接着，是越来越多、越来越高、越来越漂亮的房子。与记忆中的种种影像越来越吻合。

“下车——”我连忙推醒阿莲，大声喊道。

“去哪？”阿莲仍缩着头卷在车厢角，一脸的惶恐。

我想，就算是死，我们也要硬着头皮跳下去，否则——

也许是命不该绝，当我们翻过车梆的时候，火车已渐渐放慢了速度，停了下来。

狗在叫，一户，两户，三户……最后叫成一片。我已顾不上对狗的恐惧，因为对黑暗的恐惧对饥饿的恐惧早把对狗的恐惧给消灭了。

“姨妈，姨妈——”狗将我俩远远地堵在门外，我的声嘶力竭几乎被狗吠声完全吞没。但是狗的狂吠，早已惊扰了屋里的主人。

“是哪个？”随着一个声音传出，一位中年妇女走了出来。

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的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没错，是姨妈。

“是我，姨妈，——我是明明。”

进得门后，不知怎么搞的，我的泪水“刷刷”地直往下掉。

家里头就姨妈一个人。不知道姨父表姐表哥都到哪儿去了。胡乱吃了点饭，我俩谎称太困，便匆匆洗了个脚，上床睡觉。其实根本没一点睡意，我们是怕和姨妈搭话，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这个夜晚，不用说，姨妈肯定百分之百无法入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这么两个小不点，怎会从几百里地跑这儿来？他们到这干吗来了？怎么就没一个大人？

如果是放在通讯发达的今天，这自然不是问题，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可偏偏是在那个不只是通讯，连交通也极不发达的一九七九。

天刚麻麻亮，姨妈就已经做好饭菜。她来到我们床前交代几句后，便匆匆出了家门。

我想，她要不是去找钱，就是去找姨父去了。她去找姨父干吗呢？

“会不会是去找姨父送咱们回家？”

“不行，如果是这样，我们非得要挨跪不可！”

那次逃学被罚跪跪到鸡叫的情景，依然在我脑里历历在目。

“那怎么办呢？”

“要是是姨父送咱们，还不如咱们自己走？”

于是，咱俩便翻身下床，草草吃了早饭，便急急忙忙出了家门。

刚出了家门，想想还是不行，姨妈要是回来见不到咱们，不追到家里来才怪？

得，给她留个字条不就行了？

于是，我俩找来黑火炭，凑了半天凑了几个字，歪歪斜斜地写在门上：

“一妈，我们去家了，别找我们了，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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