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透过玻璃窗，斑驳了整个房间。凌乱的空气里显出几分温暖几丝暧昧。

没有收拾的碗筷，没有关闭的电脑，没有合上的村上村树的新作——《当我跑步时我谈些什么》，没有拧紧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地落着水滴。

阿辉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双人床边那个空缺的位置想着小枝。小枝有着轮廓清晰的脸庞，浓密的眉毛和孩子的眼睛，透亮**，这种眼睛常常使阿辉感到温暖和心动。

想着想着，一滴冰冷的泪水就从脸颊滑落，阿辉笑了笑。你这种微笑着流泪的本领总使人感到心痛，小枝曾说。

当阿辉一个人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时，常会有一滴清泪斜斜地从脸颊滑落。

就像群星逃离时，只有一颗落单的流星，被遗忘在茫茫的天空。不多不少，只有一颗。

这时，他会放空自己的心情，放松自己的身体。想象着，一个人漂浮在辽阔的碧蓝色海洋。放弃抵抗、放弃挣扎，感觉自己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一点点妥协地下坠、下沉。

冰冷的海水先是浸湿自己的衣服，然后触及皮肤的每个毛孔，流入耳朵，流进鼻子、眼睛，然后慢慢淹没全身。

由于浮力的作用，你会缓缓地下沉，不慌不忙的看着上空的太阳渐渐变得模糊，阳光逐渐变得灰暗，逐渐远离你而去。

有鱼从你面前舒缓得游过，各种各样的鱼，大的小的，越来越多。当沉入无尽的黑暗，不见光的深处时，你什么都看不到了。却能感受到海藻像无数只手，在向你召唤，在轻柔地抚mo你，引导你，然后把你包围，把你拉向那万劫不复的深渊。

从此，你将成为它们的一部分，与它们融为一体，不见天日，却也终究得以解脱与释然。

阿辉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明明就是一个人睡，还干嘛非要留着这张双人床。好像硬是要给自己找一个空虚而落寂的理由。

他本来是把所有有关小枝的东西都毁掉的，只因看着心疼。但是最后，他还是把关于她的一切悄悄地放在了小枝拿去的大箱子里。是的，他做不到如此狠心，做不到一起建造的美好，让自己亲手毁掉。这种残忍，是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办到？

似乎唯一保留的家什，就是这张他们一起挑选的大红色双人床了。小枝说红色的喜庆。

那是他们跑了很多地方，三次回马枪和老板砍价，才买下来的。

家具城的伙计把床搬到卧室后，刚关门离开，小枝就把阿辉按倒在**，**彼此的鞋子。让阿辉趴在**，双膝和手臂支撑着，自己骑马一样骑在阿辉背部。

“哦，哦，哦……骑大马！骑大马喽！驾！驾！”

阿辉的腰有些问题，学跆拳道扭伤过，但是还是忍着痛，笑着背着小枝，在**转圈。

“知道吗老公，这叫试床。”小枝打着阿辉的臀部，调皮地说，“老公快点儿嘛，快点儿。”

“好嘞！坐好了娘子！”阿辉说着，学了一声马叫，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哈哈……你个臭马，谁让你那么快了……”

“好了好了，你也累了。”说着，小枝的粉拳梨花带雨地落在阿辉的背上。

阿辉转过身，猛地一下把小枝压在身下。一边解开小枝的衣扣，一边说，这才叫试床呢宝贝……

是的。

一切都是那样毫发毕现的存在记忆里。也许是幼时，阿辉的母亲说阿辉不上相，自小敏感的阿辉或许记在了心里，一直以来都不喜欢拍照。但是，他总能把过往的一切牢牢地记在心里。而这种触手可及的景象，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他坐起来，伸了伸懒腰，嘴里发出慵懒而满足的“啊”声。然后再次倒头躺下，他想再欣赏欣赏那颗即将消失在这座水泥城市的夕阳，昏暗而暧昧的黄昏，以及那匆匆忙忙赶路的行人。快速地消费着这个时代的爱情与生命。

黄昏散尽它最后的温情的时候，阿辉也该起床了。只要一台电脑，他就可以维持自己的生活，甚至足不出户。每天深夜，他就像是一朵含恨未终的罂粟花，立在电脑的屏幕前，任晚风一再摇曳。

这个时候，阿辉会关掉所有的灯，有时甚至会拉上窗帘。偌大的屋子里只有电脑的屏幕散发着淡淡的幽幽的蓝光，显得诡异和惊艳。

他有力的十指像是十只美丽骄傲的蝴蝶，在键盘上飞快的舞动。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喜欢手指敲打键盘时发出的“啪啪”的声音，这种声音让他不再寂寞，甚至有些兴奋。

当感到疲倦或者写不出什么时，阿辉就把身体斜靠在凳子上，望着那淡蓝色的屏幕。这时会有各种小飞虫不顾危险，横冲直撞的飞来，然后毫不留情的把自己撞在淡蓝色的诱惑上。

这种对**毁灭的行径，冷漠、无声、决绝，让人不忍卒读。

阿辉联想到扑火的飞蛾，冷冷的，狠狠的，把自己毁灭于温暖和光亮之中；还有自己风驰在高速公路上时，各种小飞虫会飞撞在前面的减速玻璃上，血肉模糊，这种场景夹杂着一些哀伤的音乐考验着阿辉精神的极限。

那次他突然把车停靠在停车道上，趴在方向盘上大哭起来，周围是偶然飞驰而过的汽车，然后是空旷的麦田，远处站着几片高高的模糊的杨树林。

或许，一个对爱绝望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像这些飞蛾一样把自己毁灭；或者是为了在瞬间拥抱那一点可怜的温暖而不计一切，即使是死亡的瞬间。

阿辉更多的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冷冷的观望着这些场景，不厌其烦。他并不感到它们可悲，反而为它们那种决绝的勇气而心动，甚至羞愧。

死亡有时也是救赎的一种方式吧。阿辉心想。

阿辉是一个爱夜的人，夜的守望者。他总是不停的敲打着键盘，很多时候一连几个小时就那样坐着。

那个冬夜他起身想去给自己倒一杯热咖啡，暖暖冰冷的身体并提提神。没想到刚站起身，腿冻得没有伸直，就一下摔向地板。那种疼，生生的，硬硬的。相对于关爱别人而言，他并不懂得爱惜自己。

如果没有什么东西可写了，他就会钻到被窝里，斜着身体靠在床头，只开着床头那个散着模糊的有着昏黄的光亮的壁灯，然后随手拿起身边的一本书看。

阿辉的很多书都散乱在床头，触手可及。他会一直看，直到天亮，或者深夜的更深处，或等到自己头痛欲裂时方肯罢休。这样自己就可以倒头便睡，可以不去追寻那些温暖伤感却毫无意义的回忆，可以不再去胡思乱想，可以不为自己的寂寞而感伤。

阿辉喜欢侧着身子，然后用双臂抱紧自己。或者紧抱着枕头，像个孩子。

在和小枝一起相拥入眠的夜晚，他总是把一只手臂放在小枝的玉颈下，让小枝小鸟依人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还让小枝把一条腿压在他的腿上，右臂环抱着自己，他们总是这样缠绵的睡到天亮。

那次，阿辉在清晨醒来。小枝霸道的拥抱着他，把他挤到了床边。三分之一的身体都凌空在外，阿辉看小枝睡得如此香甜，就不忍叫醒她。就那样难受得坚持了好久，直到小枝憨憨地睁开惺忪的睡眼……

他们之前比较拮据。现在阿辉已经在文坛小有名气，而且之前也在打工挣钱。有些存款。还买了车。

大学里，阿辉傻傻的买了一辆赛车，结果被小枝臭骂了一顿。因为赛车没有后座，无法载人。

后来小枝也不介意坐在车座与车把之间的斜斜的横梁上，虽然细细的衡量总是比小枝的臀部弄得很疼，但是他们还是很幸福地骑着车在校园里转悠。

现在什么都有了，却没有了当年的心情与相依。小枝也开始抱怨他没有好车，抱怨他不能挣钱。

直到有一天，小枝留下一句话，不辞而别：如果你真的爱我，请放开我。

也许正应了那句话，现在穷得，只省下钱了。阿辉哼的一声，嘲笑着自己。

自从小枝走后，从不抽烟的阿辉开始学会了抽烟。

狠狠吸几口，再轻轻的吐出来，淡蓝色的烟吸进去，然后变成浑浊而清晰的白烟出来，然后轻轻的慢慢的在上升中渐渐稀释渐渐变得淡薄而模糊，直到最后彻底消失在看不到抓不着的空气中。

似往昔种种，毫发毕现却恍若隔世，只能这样眼睁睁看着它的产生与消散，一点点无奈和感伤。

阿辉睡前还喜欢喝点红酒，暖暖的眩晕的感觉，一种疗伤的方式，虽然再也感觉不到痛，却保留下来了这种习惯。

有时醒来也会在孤独的站立了一夜的玻璃杯中寻得剩余的半杯红酒，喝一大口，然后慢慢的让它滑过喉咙。那种红红的，如血一样的液体，就这样流入胃里，然后被身体吸收，再和血液混在一起，流遍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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