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第一次得知当保姆也能申请绿卡。第一次!
绿卡,绿卡,朝思暮想申请绿卡,这副担子落在我一个人身上,绿卡,简直像催命符似地把我往死路上赶,我为它几乎天天寝食不宁。
我能做什么呢?把实验做好,把论文写好,把学位拿到手。这些我都做到了。没有绿卡,一切都变得不真实。银行账户,汽车,家具,好像在等待拍卖似的,随时要把我们一脚踢开。我们不敢买房子,不敢生孩子,不敢设计未来,不敢回国探亲,不像有的人黑了身份,干脆破罐子破摔,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和生存空间,倒也踏实。我们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一条命被挂在空中。希望如一个伪装的善人,天天引诱我们,让我们为之付出再付出,失败再失败,最后把我们折磨得筋疲力尽,只差没有倒毙在地。
对于通过当保姆申请绿卡,我将信将疑。佩芬坐在旁边,像一个虔诚的信徒那样沉浸在希望的光辉之中,脸上的愁云一扫而尽。她坐立不安,好像得了多动症一样,口里滔滔不绝。我一动不动,透过车窗玻璃,目光落在前方的一栋很简朴的小房子上,灰瓦白墙,深棕色的窗框和大门,心里感到一阵凄楚,觉得自己是个名副其实的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唉,怎么能让她,一个大孩子似的女人来挑这副担子?即使真的有绿卡,对于丈夫和一个有博士学位的专业人员,又意味着什么?想到这里,我的眼睛**了。
听我说呀,任平,你把音乐关了。佩芬推了推我的肩膀,我才如梦初醒。
我放下了车闸,启动了车轮。心里想,哪怕骗一下自己,也是值得的。我把音乐关了。
我朝她看了一眼,那张小脸堆满笑容。小杏核眼眯成一条线,嘴巴开着,**洁白整齐的牙齿,笑容让她的鼻子都缩短了。
我听到泰德对太太说,葛莱西雅到中国去领养了一个女婴,正登报寻找中国保姆呢!你知道葛莱西雅是谁吗?
她不等我回答,接着说:他们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刚和老公离婚。她的老公是个很奇怪的人。葛莱西雅一定感到太寂寞了,去中国领养孩子。
她 里 唆地说很多美国人的事情,这家那家,太太丈夫,一连串的外国名字,从来没有听说过,听得我莫名其妙,越听越不明白。OK,OK。我在心里说,多么不得要领。婆婆妈妈的,我没有兴趣。但是,我没有说出来。
听到后来,除了她笑盈盈的声音,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车到家了,她还没有说完。
我只知道泰德是佩芬打扫卫生的那家房主。
为什么要去中国领养孩子呢?我随口问了一声。
待会儿告诉你!她从车里出来,一边大声地说着,一边箭一般地向屋里奔跑,手中的报纸在风中呼呼作响。
她说报纸是无意中在公车上发现的,是别人看完了以后扔下的。那个乘客原来坐在她的旁边。她也是无意地抽出其中的一张看着玩。竟然看到一条广告,正巧是找保姆的,要受过教育的中国保姆,愿意办绿卡身份。
任平,这是天意啊!佩芬有点得意忘形。上帝让泰德把消息送给我们,让陌生人把报纸留在车上,让我看广告上办身份的消息!
等她进了屋,刚才车里的那些话好像唱片似地重新放了一遍。我有点明白了。她的意思是说,泰德说葛莱西雅找保姆的时候,并没有提及绿卡。佩芬是在广告中发现的。
我马上以冷静的头脑盘算了一下,招聘保姆的人家可能很多,包括葛莱西雅,但是,不一定愿意帮助申办绿卡。帮助申办绿卡的只有这一家。
我进屋的时候,她已经在拨电话了。
她站着打电话。电话就挂在厨房窗口的旁边,黄昏的霞光把她的脸照得又红又亮。我拉了张椅子给她,她居然没有察觉。我在她旁边坐下,她仍旧站着。我记得清清楚楚,她的笑容是如何在一次一次地拨号失败中悄悄地淡化,我眼看着焦虑慢慢地爬上她的眉梢,然后拉开了她五官的距离。最后,她把电话挂了,身体靠着墙壁,缓缓地下沉,她没有坐在我给她的椅子上。身体着地的时候,她双手蒙着脸,无声地抽泣起来。
不过那是很短暂的一刻。她抹了一把眼泪,把电话抱在膝盖上继续拨号。我在旁边纳闷了好久,心里想,如果很多人都在竞争同一个工作岗位的话,这电话可能永远也打不通。即便打通了,如果对方回答没有空额,不对我们打击更大吗?我马上想到了葛莱西雅,我们是否能和她接触一下?毕竟泰德熟悉佩芬,可以做推荐人,佩芬的优势要比其他竞争者大得多。惟一的问题是,如果葛莱西雅不给申办绿卡怎么办?
别打了,佩芬。
她不理睬我,好像没有听见。
别打了!我大喝一声,跨步过去抢下了她手中的话筒。她想夺回去,扳住我的手臂,使了很大的劲。佩芬竟然也有倔脾气,我第一次遇到。
你听我说,佩芬!我显示了男人的成熟和大度,蹲在她的旁边,耐心地发表我的见解。我说,既然当保姆也是一条出路,那么,机会应该有不少,只是我们以前没有注意罢了。从今天开始,我每天到图书馆去查阅报纸,中英文的都查。我再给你去借一些婴幼儿教育的书籍来,你好好看看,把自己武装一番,一旦机会到手,不会败在其他候选人的手下。
她松了手,泪眼汪汪地看着我。
我说,准备晚饭吧,今天大家都很累了。
她没有答话,还是坐在地上盯着我看。突然,我发现她的眼神有点奇怪,虽然泪光闪闪,水涟涟地呼之欲出,却不是悲哀委屈软绵绵的神情,我很少甚至可以说从来没有看到佩芬有这样的目光,那是一种略带愤恨的坚强,眉头皱着,咬牙切齿的样子。
我正不知所措,却听到她开口了。她说,任平,我们是没有退路的,我不要回到中国去!随即,眼泪晶莹莹地从她的小眼睛里滚了下来。
我笑了,说道,我哪里说过要回去呢?
她说,我最怕有这一天,如果你要回去,你一个人走。
不回去,不回去。我说,不要乱想了。
现在回想起来,她是话中有话的,我应该细心一点,询问一下她不愿意回国的原因。唉,说实话,我从来都没有太把佩芬的感觉当一回事。她在我心里一直是生活的配角。因为我是男人,是她的丈夫。但是,如果真的问了,知道了又如何呢?
凭着我当时对她的理解,她长得不美,能力也不出众,在国内不很被人瞧得起。而她在美国人家里打扫卫生,却受到尊重,不觉得低人一等。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呢?
我忽视了她后面的一句话:如果你要回去,你一个人走。我更忽视了她长期在白人家庭打扫卫生而受到的影响。这些影响被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唉,说到底,在我们踏上这块土地的时候,我们以往关系的根基已经出现了动摇的空间。这都是我出国前万万想不到的。
那晚佩芬显得神色恍惚,没做晚饭,把吃剩的排骨萝卜汤热了一下,两个人扒点饭就打发过去了。吃完了,坐在那里发呆。平时,总是她收拾桌子、洗刷碗筷的,我说,你早点休息,我来洗碗。她朝我看看,好像不认识一样,做了个对付陌生人的假笑。
洗碗的时候,我心不在焉,不小心热水开得太烫,把手中的一个汤匙摔成两段。就在这时,我不由自主地回头去看佩芬的反应。要是平时,她一定走过来挤走我,利索地把碗筷收拾干净。没想到她又抱住了那个电话,坐在地上拨号。
厨房里静得出奇,只有拨号音哒哒哒地从她手指尖里滑出来,弹拨我们的神经。灯光好像蒙上了雾气,懒洋洋地从屋顶撒下来,落在地上只剩下一个很小很小的光圈。佩芬蜷缩在冰箱的影子里。
我说,佩芬,你为什么不给泰德打个电话?问一下葛莱西雅家的保姆找到了没有?她是否考虑给申请绿卡?
她没有回答我。但是,给泰德的电话倒是马上拨通了。
我坐回她旁边去的时候,她说,泰德说明天早上给我们回电。我注意到她的眼睛,一边眨一边闪着希望的光芒。
那个夜晚,我们俩都翻来覆去没有睡好。一种相依为命的感情油然而生,我想和她亲热亲热,把她抱在怀里。以前她的身体很柔软,总是一动不动地任我摆布。我记得刚结婚的时候,我喜欢抚mo她的**,小巧玲珑的***,一把全扭在手里。然后往下去,腰部的曲线,光滑的大腿,还有她的下身,然后,我就要她。
可是这天晚上,她有点僵硬,对我的暗示心不在焉。我也提不起***的兴致。唉,也许因为心里惦念着第二天泰德的电话,我们俩都提心吊胆地度过了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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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爱洋妞』
第二天是星期五,佩芬休息,我一早走了。临走前,~了车库,心里不踏实,我返回卧室,关照佩芬~长远打算,只~这扇门开着,我们准备充分一点,总能获得机会。她已经起来了,正在铺~,吧哒吧哒地用~拍打~单~的灰尘,朝我看了看,没有答话。~眼圈有点黑,目光迟钝,好像还没有~醒。我回车库去的时候,吧哒吧哒的~音一直在~边响,而且~来~清脆,就像气球爆裂一样,一个接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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