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住院
我醒来了,睁开眼,病房里安静得可怕,明亮的日光灯让我恍如隔世。
“你醒来了?感觉怎样?”雷丽婷关切的声音让我感觉到这个世界的温暖。我愧不能言,刚刚做的南柯一梦弄得下身湿漉漉的,怪不舒服。
“辛苦你了!”我实实在在地表示感谢,并且别有用心地建议,“这么晚了,你回去吧!”
“看你说的。”雷丽婷小心翼翼地,“这事都是我闹的,我能袖手旁观吗?”
“将功补过啊?到底是接受党的教育多年了,思想境界就是不一样!”我尽量表现得轻描淡写。事情已经发生了,把伤治好就是,又没有缺眼睛少鼻子的,干嘛把人家弄得紧张兮兮的。
果然,雷丽婷嫣然笑了,摇摇头,道:“你呀,还是那个臭脾气,什么事都无所谓。你饿了吧,我先削个苹果给你吃。”
“我不饿。你回去吧,忙了一天,你该去休息了,明天你还得上班哩。”
“我请了假。哦,对了,你们饮水厂的人说明天派个人来照顾你。开始他们都来看你了。”雷丽婷指着墙角一堆水果、营养品和花篮什么的,“看你还没有完全醒来,他们坐了下,就走了;还有劳动服务公司的领导和厂里其它人也来看你了,还有……”搞财务的人细心,她把来看我的人一一说了,我一一点头,表示明白。
“你家里,嗯,不好通知。你父母的电话号码我没有,那个,那个……”雷丽婷吞吞吐吐,我明白她说的那个是指我的前妻。
“我明白,其它的事我自己来安排。我的摩托车呢?”我突然想起自己的交通工具。我都被撞成骨折,不知它的命运如何。
“你的摩托车撞的很严重,估计修起来有些麻烦。我赔你一辆吧!”雷丽婷开始说起赔偿问题,“你看,你有什么要求,在赔偿方面?”
“算了,都一个单位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反正我也没缺胳膊少腿的。再说,我们平常关系都不错,真要让你赔什么,我也开不了这个口。”我看她脸上的愧色就想笑,“你是厂里搞财务,发工资方面偷偷照顾我一下就行了。”
“这个没问题,你本来就是在上班途中发生的事,可以比照工伤处理,工资待遇方面我照规定就行了。我是说,我们私人之间,我应该负责的。”
“不是吧,姐姐?你要负什么责啊?”目前的状况要她回家,她肯定不会干,索性跟她胡说,打发这漫漫长夜。我坏笑着,“我头痛,脑壳不怎么好使了。你是不是要抛弃我?你是不是觉得内疚,要补偿我什么才安心?”
“油嘴滑舌。我是在跟你说正经的,事故的责任在我,我应当负责赔偿。”
“那就隔三岔五炖只鸡给我补补营养。我至少要住院三个月。”我扳指头算数,“三天一只,一个月十只,三个月就是——”
“三十只。这还用扳指头?”雷丽婷发挥会计的才华。
“要土鸡哦!不要买那些喂饲料长大的大种鸡。”
“这还用你说?”
“你当真啊?”我觉得这个女人心眼实,搞不好属于钻牛角尖那种,如果我说外面买的不放心,要吃她亲自喂的,兴许她会在她家阳台上喂上三十只土鸡,弄得一地鸡毛也在所不惜。
“还有什么?”她从小坤包里拿出一本小本子和笔,歪着头,认真地等我开出条件记录下来。
“我饿了。”我不敢乱说了,转移了话题。
“我给你削个苹果。”雷丽婷放下笔和本子,拿了个苹果削。她垂下眼帘,睫毛显得很长,样子端庄而又妩媚。削好了,她把苹果递给我。
“你自己也削个吃吧!”我接过苹果。
“我不饿。”
不饿才怪?我估计她一天都没吃东西,至少我没看见她吃过什么。我说,你不吃我也不吃,我不好意思让你看着我吃。在我的要挟下,她只好又削了个苹果,俩人一块吃了。吃完用她递来的纸巾擦了手,我从床头柜里找出我的手机,上面有无数个未接来电,我没有去理睬,看了时间已经是深夜四点多了,我花言巧语、软硬兼施总算把她哄回去了。看见她小媳妇般低眉顺眼的样子,我就浑身不自在。
门轻轻地关上了。只有我一个人的双人病房空空荡荡,这种空给我的不是空虚和孤独,而是满足。每个人都需要属于自己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没有别人的气息、别人的注视、别人的倾听。正如禅语所说:感谢上苍我所拥有的,感谢上苍我所没有的。我喜欢这种空洞,在这个只属于自己的空间里,我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冲天花板扮鬼脸、可以肆无忌惮地放屁。现在,最重要的是,我可以换内裤。
预期三个月的住院生活就此拉开了序幕。
上午,零零星星来了几个探望我的人,都是以前我在厂里各个时期玩得好的同事。等他们走了,我打了几个电话到饮水厂,把一些事情进行了交代。好歹我也是一厂之长,尽管这个厂长是电厂劳动服务公司下属的一个饮水厂,仅仅管着十几号非常男女。
说来惭愧,在我过去的三十三年中,我不断地遭遇失败,但我人生最大的败局让人啼笑皆非。这个败局的演绎手法颇有点鸟尽弓藏的古典韵味,故事的情节也别样旖旎。经过三年艰苦卓绝的跑“部”进京,厂里终于被纳入国家“西电东送”工程序列,国家计划投资三十个亿进行扩能改造。论功行赏后,我这个“扩建办”副主任又回到了“厂办”,提任为厂办公室主任,正当我踌躇满志之时,厂长黄家怀调走了,新调来的厂长黎志高在上任三个月后的一个晚上,趴在打字员杨丽雯光滑而柔软的身上,听她声声入耳的**和“我要,我要——”的叫唤,雄心顿起。之后,打字员杨丽雯就要了我的位置,我下到厂劳动服务公司下属的饮水厂当厂长。不久,我就离婚了,一切势如破竹。
一个堂堂的电气工程师、厂办主任被扔到一个劳动服务公司当饮水厂厂长,我觉得这玩笑开得有点大。
眉心有粒黑痣的护士来给我换药水了,她麻利地从即将滴完的吊瓶里**针头戳进新药瓶里。这姑娘大概在恋爱,白口罩上眉目含春。幸福的人儿!她快手快脚地做完这些,临走时把我自己调大的塑料调速器拧小了了些,并且威胁道:“再自己乱调,小心打成脑膜炎!”
我无言以对。想着日后要这个充满福尔马林气味的地方每天乖乖伸长手臂让这个刁蛮小女子打点滴,我就郁闷至极。
中午,李字明在走廊的送饭车上端来了中饭。他是饮水厂安排来照顾我的,小伙子才二十岁出头,是个临时工。索然无味吃了中饭,我便昏昏睡去。赵冰江和陈亮来看我时,我还没醒来。
这两个混蛋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之间的友谊源于一次斗殴。上高一时,我们三个人还有“猴子”侯千明在一个班,成绩在班上都属中上,因此经常在一起玩。那年我十四岁,是老么,赵冰江年纪最大,十六岁,长了喉结和几根灰不溜秋的胡子,成熟比我们早,这厮跟我们班上“五朵金花”之一的杜美娟眉来眼去,擦出怀春的火花。高三一个学长也看上了杜美娟,并且展开锐不可当的**。干任何事,都是要讲实力的。赵冰江有次与杜美娟在一起时,被高三那个学长带了两个同学凑了一顿,并且严正警告他以后有多远滚多远。赵冰江鼻青脸肿找到我们,我们被他这副悲惨的样子给激怒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四个人在学校外面的网吧里找到那家伙,齐声冲上去海扁了他一顿。四比一的斗殴毫无悬念,那家伙被我们凑得胃出血,当时,为表现自己人小力气大,我冲那个已经在地上打滚的家伙脸上踹了一脚,一不小心把他的鼻梁给踢断了。
事后,我们差一点都被开除了。幸亏赵冰江的老爸在县政府当差,托人找关系,才免遭开除,但我们都记了处分,赔了医药费,我赔得罪多,那家伙隆鼻的钱都是我老爸出的。为此,我那为人师表的老爸斯文扫地,抡起手腕粗的木棒对我进行深刻教育,揍得我体无完肤。以至于到现在我看见木棒就杯弓蛇影地全身哆嗦。
我是被陈亮捏住鼻孔憋醒的。
“你狗东西,睡得安逸。”看我醒来了,陈亮吹胡子瞪眼。
“你们来了?”我定定神,问:“带东西来没有?”
“看看,什么德性?”陈亮手指点点,对赵冰江道:“被汽车撞了,好像成了英雄似的。”
“哈哈,人家不是英雄,至少是伤病员啊!属于弱势群体,你就别跟他计较了。”赵冰江貌似很有领导风范地规劝。两个家伙一唱一和,狼狈为奸。
李字明见我们说话亲密,机灵地出去了,还不忘带上门。
“去你们的。病房要地,闲人免进。”我从床头柜上抽出香烟递给他们。
“交代下案发经过。”陈亮点上烟,深深吸了口,又把他审犯人那一套搬上来了。这狗东西智商一直没有怎么提高,自从警校毕业,穿上这身警服到现在,都当县局治安科长了,还是这个腔调。
“你小子也是,弄个破摩托车骑什么骑?”赵冰江如今是县太爷,虽然还是副的,但是常务的,很拉风。当年,我们并肩揍人,维护他情窦初开的爱情。可惜后面他跟我们的班花不了了之,这也充分说明了学生时代的浪漫爱情多么脆弱。
我白了他一眼,道:“不知道树倒猢狲散,我被边缘化了,没公家的小车坐了啊?”
“没公家的小车坐,你不会自己买一辆啊?”赵冰江痛打落水狗,“你不是离婚离破产了吧?
“都当县太爷了,你怎么还是那么损?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咬牙切齿道。
“你们那破厂子也是,洗牌我见过,也没见下手这么无耻的啊!要不要兄弟帮忙?你上次不是说,你们那厂长跟那个什么女人有一腿吗?我找人偷拍几张照片寄到你们纪委,让他卷铺盖走人。”陈亮恨恨地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赵冰江皱眉。
“反腐倡廉,为民除害啊!”陈亮响亮回答。
“反腐没错,掺杂太多的私怨就变味了,总归有些下作。”赵冰江到底站得高看得远。
“这么看我,什么意思?”陈亮见我和赵冰江都瞪着他,不乐意了。
“意思就是说,你这样的鸟人怎么混进了警察队伍?真是社会的不幸。”我认真解释。
“你们这两个鸟酸人!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就慢慢当你的鸟水厂厂长吧!以后,我家里的饮用水你都给我包了。”陈亮急了。
我简单扼要地跟他们讲了事发经过和伤势。
“你小子是怎么了,这段时期老是不顺?办公室主任的位置没了,老婆也没了,现在差点一条腿又没了。要不,那天去南岳衡山烧烧香,求菩萨保佑,保佑!”
门推开了,雷丽婷拎着一只保温桶进来。
赵冰江和陈亮目光如炬,瞪着我,带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审问意思。
我摇头,表示鄙视他们的肮脏思想,介绍道:“这是我的同事雷丽婷,是她不小心撞了我。”
“哦!你好!”赵副县长亲切地跟雷丽婷打招呼,“辛苦你了!我们是曾庆兵的同学。”
“你们好!”雷丽婷的声音比昨天要爽朗。她把保温桶搁在床头柜上。
“小心了,这是极品!”陈亮凑在我耳边悄悄道,声音很淫荡。
如果不是力不从心,我真想在他屁股上踹上一脚。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脸的幸灾乐祸:“想都别想。出于人道主义考虑,看在你差一点变成瘸子的份上,今天就不收拾你了。好,走了。好好养伤,出院时记得叫我们大喝一顿。”
“嗯,你腿不方便,今天就不拉你去外面吃饭了。等你好一点时,再请你!”赵副县长就是觉悟高,一席话说得我心里暖洋洋的。
“需要什么东西,吱一声。别像个守财奴一样的,舍不得那点电话费。”陈亮朝我挤眉弄眼,拉着赵冰江走了,“走了。有事别打我电话,我听见你那破铜锣声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鸟人!”我大声恭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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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猴子』
三、猴子我经常鼓励自己:一个人犯一次错误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犯错误!所以,我一直犯错误,并且一直自食其果。雷丽婷送来了~笔记本电脑,还顺便带了一个~茸茸的卡通~。每次我戴~那个卡通~听歌时,李字明就~不住偷笑。眉心有黑痣的护士看见了就直接批评我扮~,不伦不类,恶心~了。说来话长,她~脆摘~~~,很不淑~地作呕吐状。这就是我继~汤错误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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