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看到小诺婆婆如此对待小诺，小诺妈妈心里的想法变了。小诺是为你们生孩子啊！照顾好她不是你们的责任吗？何况农村里的风俗，头月产妇就是要婆家照顾的！如果这次我不声不响地接回去照顾了，她这一辈子，就有得你们欺负了！

因此，小诺妈妈打定了主意：如果你亲自来托过我，第一个月我来照顾小诺；如果你不开口，我也绝不松这个口！

婆婆觉得有必要开一个家庭会，讨论一下小诺坐月子的事。那天晚上，正碰上女儿、女婿、儿子都在，老太太把自己心里的话说了。

“家里的梨熟了，落了满园子，看着实在心痛啊！偏又碰上小诺生孩子，摘梨、卖梨都需要功夫，女人的头一个月子最重要了，怕照顾不好啊！”对着孩子，老太太说出了心里的担忧。

“先让她妈妈照顾头月吧！自己的孩子，月子里，还是自己的妈妈照顾得更周到啊！”小云说。

“也不知道她妈妈愿不愿意呢！听她的口气，头月是希望婆家照顾的。我都已经暗示过好几次了，可她也不知道是听不出来，还是装的，就是坚持头月要婆家照顾。”

“这有什么不行的？都什么年代了，什么头一个月一定要婆家照顾？这家人也奇怪一点的！哪里这么多封建迷信思想？”小云说。

“哪里是封建思想啊！摆明了怕我对她女儿不好的意思！嘴里说的是随便一点没关系的，让龙龙帮着多照顾下就可以，不就是一日三餐、洗洗衣服这些事吗？可是谁都知道月子里的一日三餐、还有午后的点心弄弄有多麻烦！——这都是要单独给她做的哩！一天里还要做其他人的饭菜，还要照顾小孩子，哪里抽得出时间做其他的事！再加上摘梨、卖梨都很费功夫，没三五个小时下不来，你爸爸又什么事情都帮不上忙，我是真的怕忙不过来啊！——不过，说实话，我还真怕去跟她说，开不了这个口，怕她又找由头说是非。你不知道，在医院里就在我面前显摆自己对外孙女出手多大方了，拿着自己买给外孙女的东西炫耀。还有小诺，也是这样！我也不客气，说了给孙女买60块钱一支的牛黄解毒粉的事。吃了什么痱子都不长，蚊虫都少叮，也不会中暑！——真是听不过去，难道就她一个人疼外孙女吗？”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妈，不用你去说，我去跟小诺说就是！真是的，难道一定要让你对她妈妈低声下气的，好像求她吗？”小云爽气地把这件令老妈为难的事一口应承下来。

母女俩单独的时候，婆婆又对小云说了一些体己话。

婆婆回忆了小诺妈妈某天上门来，说是路过的，明显包含着特殊的来意。——这个来意就是催促她们造房子。当时，小诺婆婆解释说隔壁那个独身老头死活不肯把地基卖给自己，还狮子大开口，就那么一小间破房子，竟然敢开价三万！！！小诺妈妈说：“这有什么难的？我就不相信有办不了的事！我来跑敬老院，一定能把老头子说服！”话里斩钉截铁，一副很有魄力、大包大揽的样子。言外之意，也有她们在装样子，不肯尽心的意思。这令小诺婆婆听了很不舒服。尽管不舒服，她还是隐忍住了，只是话里话外，不免柔中带钢。小诺婆婆说：“那你就去试试吧！”口气和态度明显冷淡下来。——这一点，小诺很了解婆婆，这是她心情不爽、甚至愤怒的表示。但当时小诺没有在场，如果小诺知道她妈妈背着她催促婆婆造房子，她一定会尽力阻止的。——小诺妈妈不了解婆婆，一点也不识趣，还在那儿一个劲地说。

“等你们开始打地基了，我再把那一万六的财礼钱给你们送回来！你放心！”

婆婆维持着表面的笑容，说：“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心里却已经很不满了。“打地基送回来！打地基送回来！！当初还说小诺跟龙龙结婚就送回来呢！结果如何？说不定到时候又找个理由，把钱吞了！谁知道你们怎么回事？本来这是彩礼，不送回婆家也没什么理可挑，但这笔钱是你们自己承诺，结婚时当压箱底送回来的，结婚又找个理由压着了！现在又说打地基送回来？”

想到这里，婆婆不由得恨恨地对大女儿说：“这个小诺，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嫁到婆家，就是婆家的人，她连哪个是自己的家都不明白！说不定是母女俩商量好了把钱存在娘家的呢！这次我拜托她回去对她妈说由她妈照顾头月，她还不情愿！一定要我亲口去跟她妈说！你看她那妈妈说得通吗？”

小云听了，也对小诺生了怨气，说：“什么样的一家人啊？小诺的脑子也不灵清的，月子里谁不知道自己的妈妈照顾起来更好更舒服啊？偏偏喜欢让婆婆照顾，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最后，大女儿揽着妈妈的肩，用更加坚定的语气说：“妈，你放心！不用你去跟她妈妈说，我去跟小诺说！”

还有一点，老太太没有说出来：她嫌妇保院生孩子的费用太大。其实比起市立的其他医院，妇保院的费用已经算最低的了。不过，老人觉得乡里的医院也可以生孩子，为什么一定要在城里生呢？何况还不是自己生，要什么剖腹产！这可比自己生又贵了一倍啊！

老太太压根没有想到自己的大女儿也是在城里，而且是在最好的医院生的，也是剖腹产，费用要多了将近1500。即使想到了，你小诺能跟小云比吗？有一次趁着儿子拿来一张医院里陪房的躺椅，并说一天要10块钱时，当着小诺妈妈，老太太话里有话地说：

“当然贵了！到这种烧钱的医院，当然什么都要钱了！”话里，老太太还有一层意思：你小诺妈妈不是炫耀给外孙女买了多少多少东西吗？可是你女儿的生产费用，还不都是我儿子出的？

扯太远了。话说那天中午，小云来到小诺拥挤的病房里，用不容置疑的通知的口气说：“小诺，第一个月你回娘家让你妈妈照顾吧！”然后，不由分说，携着老公儿子，离开了病房。

小诺的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自己被抛弃了。产妇的心是很敏感的，她的情绪一下就低落下来，眼泪有马上就冒出来的倾向。这两天，她已经受了婆婆不少的冷言冷语，敏感像充了气的气球似的，很快就要爆裂；而这一番言语，无异在这个濒临破裂的气球上狠狠扎了一下。她情绪的闸门已经泄开，眼眶里一下含满了泪水。

小诺一个人默默地流着泪，焦急地等待着老公龙龙的到来。她感觉度日如年。她需要对他倾诉。她感觉到心里的委屈，极度需要倾吐；虚弱疲惫的身体，更需要一个温暖的肩膀来倚靠和安慰，而这个肩膀，就是这几天里，一直兢兢业业地照顾她、甚至每天不顾肮脏和男人的自尊，清理她下身的丈夫。

她焦急地等待着。终于等到了龙龙下班。她告诉丈夫小云刚才来过了，并且通知她头一个月回去由她妈妈照顾。她对龙龙说：“要我妈妈照顾我头月可以，我已经和妈妈说了，但是，必须由你妈妈亲口再对我妈妈说一下！”

可是，龙龙却沉默着。一会儿，他说：“为什么一定要我妈妈再亲口说一下呢？你已经和你妈妈说了，最多我再和你妈妈说一下不可以吗？”

小诺不赞成。在她看来，这是原则问题。生完小孩，住在医院里，不过三、四天的时间，她已经受了太多的委屈；加上产妇敏感的心理，她越来越深刻地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刚刚为这一家人生完孩子，他们就抛弃她了！顿时她感觉到无比的心痛、无比的绝望与悲哀。

可是龙龙居然还是坚持不用他妈妈说！这还是自己的丈夫吗？自己只是想让婆婆亲口对妈妈说一下，头月先由妈妈照顾，表示一下她的委托和善意，表示一下对于媳妇刚刚生完孩子，她也是关心和爱护的啊！！！这样一句话，有这么难吗？？？

小诺哭了。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下来，最后，变成了泪如泉涌。她越想越气恼，越想越悲痛，越想越失望，一下子对着龙龙爆发了：“为什么不能让你妈妈亲口对我妈妈说一下？这个要求过分吗？过分吗？？？难道她是皇太后吗？连一句话也不能说！你知道我的感受吗？我感觉自己被抛弃了！被抛弃了！！！”小诺悲痛欲绝，龙龙却猛地起身，走到病房外去了。

小诺流着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碎了。这还是自己的老公吗？在这样一种情形下，他采取的是怎样一种态度？她觉得自己的心沉下去，沉下去……她放肆地哭着，任泪水尽情地往下流。她的心中一次一次地浮现：“过河拆桥”、“杀鸡取卵”这几个成语。

同病房的四川女人，妹妹和妹夫已经走了，老实木讷的老公还在照顾着妻子。尽管笨手笨脚，尽管不时地拖着了椅子绊着了桌子。男人呆呆地看着她，眼里充满了同情。因为她说的是方言，他听不懂，不明白这个女人和她丈夫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矛盾。

可是，小诺却从他的眼睛里，发现了深深的同情。

小诺想：连一个陌生人，尚且知道，刚生完孩子的产妇是不能流泪的。可她的丈夫却不懂得！那个在怀孕期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丈夫，在她刚刚生完孩子的时候，立即转变成了这样的嘴脸！难道，以前的那些行为、那种种温存、还有一日三餐的照顾，都是假的吗？都是假的吗？？？

“杀鸡取卵！”“杀鸡取卵！！！”

小诺的心里，一再地浮现这个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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