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府办秘书帮这一块，一向是领导们的宝贝，又是重要枢纽，大家私下里习惯地称之为“心肝组”。“心肝组”这一摊子，自从丁磊辞职出走之后，现在只好依靠宋明宗一人操刀了。象温和平这几个小伙子，只能搞搞会务，或写一两篇小豆腐块，暂时还上不得台面。为此，宋明宗还真暗爽过一阵子，二十年媳妇终于熬成了婆，好歹坐上了“第一支笔”交椅。宋明宗既佩服丁磊的才气，又深以他的教训为诫。别人奉承他前途一片光明，他总是打哈哈：“滥竽充数，哈哈滥竽充数啊！”在内心里，他非常自得。只要领导部署写作任务，宋明宗立刻打雷闪电，鸣锣放箭，端出居高临下架子，让整个秘书帮给搜罗素材，收集数据，安排温和平、曾静等人向各乡镇、各市直单位要典型、要材料，把整个市府办公室搞得人仰马翻。

俗话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拿宋明宗和丁磊一比，马上就相形见绌了，那文字功底上的差距是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了的。在一次全市工业会议上，市府办就因为文字材料质量问题，受到了几位市领导多次点名批评。秦东江市长一向重视材料工作，再三催促尽快挑选得力的秀才，责问林百强主任为什么拖拖拉拉，一个月过去还找不出个人影。原来林百强主任对宋明宗还抱有很高的期望，没想到他这么不顶用。挨了几次训之后，他便也开始对宋明宗冷言冷语。宋明宗一盘冷水浇到底，材料质量越批评越不长进，渐渐心灰意冷。林百强主任和梁朝伟副主任两个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密谋许久，又开了一个市府办办公会，当场拟定一份进人方案，先向秦东江市长如此这般汇报一番，然后提交市长办公会讨论。

在市长办公会上，秦东江市长严肃指出：“文字上的功夫非常重要，是市府工作的门面，市府办挑选人才乃当前工作的重中之重、急中之急。我在这里再次强调，这次选人不搞人情，不拉关系，惟才是举。选人标准一定坚持，政治思想条件当然要考虑，但重点要放在对候选人的文字功底考察上。我们马上就要到广州参加扶贫发展资金竞争大会，到时不但要比拼硬件，还要比拼我们各市谁的文字材料准备得更好，准备得好，也许就能赢得省扶贫发展资金，5个亿哪同志们！”

钱子强副市长作为分管市府办的领导，也作了发言：“我完全同意秦市长的意见。当前正是用人之际，我们需要一进来就即刻可以上手的熟练文秘人才，确保市府办的文字工作不再出问题。秦市长的意思很明确，简单地说，就是要选有真材实料的人，谁走后门，谁做人情，谁拿工作开玩笑，就别怪领导拿他的交椅开玩笑。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两位市领导这么一强调，特别是钱子强副市长杀气腾腾的警告，还真把大家给吓着了。林百强主任和梁朝伟副主任备感压力，赶紧拧紧发条，四处打听。通过明察暗访，在各部门推荐的50多位人选中，逐一考察，逐一淘汰，筛来筛去，讨论来讨论去，觉得还是惠源晚报新闻部主任杨家华和惠源市文联办公室工作人员李惜君最符合秦东江市长的要求。两个人该选谁呢，林百强主任和梁朝伟副主任没了主意，两人一商量，干脆汇报给秦东江市长，请领导来决定。秦东江市长沉吟了半晌，大手一挥：“干脆把两个人都调进来吧。”

老大发话了，事情就好办。于是，组织部门迅速行动，考察，调档，一路绿灯。杨家华和李惜君便在同一天走进了市府办公室，成了秘书帮的一员。他们却都是笔杆子队伍中优中选优、强中挑强筛选出来的宝贝。杨家华原来在惠源晚报工作，惠源晚报办公楼就在市府大院旁边，充其量也就50米的距离。杨家华调进来没什么不适应的，不过是换了幢楼，挪了挪办公室而已。这两个人命运都有一番不足为外人道的曲折，如果说李惜君能够被看中是沾了虚名的光，人家杨家华则是名声在外的实力派秀才。

这个杨家华不简单，175CM的瘦高身材，一张白净的娃娃脸儿，乍一看超像台湾歌星苏有朋。他又属于那种比较自恋的人，对穿衣打扮非常有心得，一身爽利，更显得风流倜傥。他是汕头大学文学院毕业的，是正经的科班出身，在市府办作秘书也算是得其所哉。早在大学期间，他就经常写诗歌、小说、散文之类，名字常常在大小报纸杂志闪烁。大学毕业后，在惠源高级中学教了一个学期的语文，受不了一成不变的教师生活，应聘到惠阳晚报当了记者。因为文笔了得，人又机灵，很快混上报社新闻部主任。对于杨家华来说，一个县级市报纸记者的那点活太小儿科了。闲暇无事时，他又重拾起文学梦，写了一部小说《万绿湖的夜莺》，还获得广东省作协年度重点推介作品，从此他在惠源更是成了闻人。杨家华生性活泼，结交了不少文艺界的朋友，渐渐地沉湎于迎来送往，应酬唱和，练就了一副好口才。

惠源晚报社社长非常看重杨家华，林百强主任表明向他借将的来意时，他老大不乐意。这还罢了，这位老社长还私下里找到杨家华做起思想工作，从他所谓的文学梦谈起，劝了他大半宿，希望他在晚报社安下心来。社长这个人，是个纯粹的文人，对文学非常痴迷，多年前就曾拒绝一个老同学的盛情邀请，放弃了到东莞某集团公司做副总的机会。劝了许久，杨家华始终无动于衷。他不死心，又从自己上山下乡到海南当知识青年讲起，感叹自己受命运捉弄，一生钟情文学，却在文学上无所建树。现在形势这么好，希望杨家华能坚守自己的文学梦，不要轻易离开晚报，免得象自己一样抱恨终身。他分析说，改革开放的时代来了，中华文明复兴的时刻来了，文学的春天来了，恭逢盛世，正是作家大展宏图的时候。对于个你这样一个有天赋的文学工作者来说，离开报社这个舞台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他谆谆教诲，家华啊家华，政治是肮脏人玩的肮脏玩意，你这种秀才玩不转，而且当官一时，文章却是永恒。甚至说，只要杨家华愿意留在晚报社，他将亲自向主管部门推荐，立马可以让他当晚报的副社长，等他过几年一退，就极力推荐他接社长位置。无奈他越是劝，杨家华反而去意越坚决。他想，如果他这时候不抓住机会溜之大吉，迟早也会变成眼前这个瘦弱的老文人一样，混得面无三两肉，可怜兮兮的。再说一个小小的报社副社长，又怎能湮灭得了他勃勃的雄心呢？临到最后，老社长意识到自己心中的宝贝疙瘩怎么拉也怎么不回来，便心情沉重地握着他的手，无限痛惜地说：“唉，也好，也好，市府办也是锻炼人的地方，对于你这种胸怀大志的人来说，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家华啊，在那里见的人多，经的事多，对积累人生阅历大大有好处，只是千万别丢下文学的笔，还要继续写下去呀，还要继续写下去呀！”这真是一个文学守望者与一个文学叛徒的对话，中间何止隔着一条鸿沟。虽然如此，杨家华还是被老社长的一片诚心所感动，眼含热泪地答应下来：“您老放心，我会的，我会的。”就这样子，一个潜在的作家幻灭了，惠源秘书帮里却诞生了一员干将。

市府办公室是一个召之能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地方，效率奇高。林百强主任带着杨家华和李惜君到各科室窜了下门，介绍大家认识一下，就匆匆跟着领导下乡去了，工作分工的事儿留给梁副主任具体部署。秘书帮中，除了跟秦市长的段雄鹰有出差任务以外，其他同志忽拉拉全部到会。梁朝伟副主任宣布工作分工，杨家华和李惜君负责起草大材料，杨家华由于有较丰富的写作经验，就侧重领导讲话稿、重要会议报告，由宋明宗协助；李惜君则参加市长办公会、市长常务会议，起草各种会议纪要，编发市政府政务信息和工作简报，由曾静、温和平协助。市府办公室的杂务，例如会议通知、会务办理、内务保洁等等，还是按以前的工作分工，由祖天赐、范离琪、田启文、好姨等人负责。当然，紧急、重大任务来临时，要全员协作，任何人都责无旁贷，不能以分工为名，划地为牢，互相推诿。这样一来，号称“心肝组”的秘书帮更加兵强马壮，从林百强主任以降，加上新来的两位一共10员大将全部就位。

李惜君和杨家华都敏感地注意到，宋明宗一直阴着脸，显得很落寞。这也难怪，刚刚尝到“第一支笔”味道，马上就沦落到“第三支笔”的位上，搁谁心里也不好受。文人相轻乃是秘书帮里的通病，除了丁磊让大家都服气以外，其实谁的尿未必就更臊一些。特别是让杨家华唱主角，他唱配角，凭啥啊！自己毕竟在市府办里混了差不多二十年了，好歹也是个副主任科员，他杨家华还是个稚哩！这些想法虽然没有说出来，脸上却暴露无遗。和宋明宗一样，祖天赐、田启文、温和平、范离琪几个人心里的小九九也拨拉开来。秘书帮很苦，之所以还有吸引力，不就是因为提拔重用的机会大一点吗？李惜君、杨家华刚进来，一下子就占了两个最重要的位置，意味着跑步前进的队列里面加塞了两个重量级人物，一种被“打尖”的吃亏感浮上心头。于是，大伙脸上的天气变化复杂起来，最能说会道的部门开会竟然变得有些冷场。

梁明伟副主任何等老江湖，眯缝起小眼睛，话里有话说道：“家华和惜君初来乍到，同志们要帮发扬风格，尽快帮助他们熟悉情况进入角色。要说搞办公室工作，我都已经二十三年了，深知这地方不好呆，没有两把刷子也不敢呆下去，按秦东江市长的话说，我们不但要有较高的能力，而且要求有较高的整体素质。素质知道吗？不但要会做事，还要会做人。咱们作为市政府的中枢，任何一个人的作用都是重要而关键的，好比一架机器缺了任何一个部件都不灵光，我们的任何一个小漏洞，都可能给领导引起大麻烦，领导把我们当成“心肝组”，是把我们当宝贝，我们自己可不要变成了活宝。跟大家推心置腹地说一句，我这段时间也经过了起心理的极大起伏，但还是不很快就调整过来了？我想，对于个别同志来说，多少应当具有点借鉴作用。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们秘书帮，机会有的是，只要大家通力协作，工作搞上去了，领导脸上有了光彩，大家的前途还用得着担心吗？好好努力吧，有些事不用你们操心，表现好了自然有领导给你操心！表现不好就难说了，呵呵，呵呵……”

听了梁朝伟副主任一席鼓励捎带威胁的话，大家活跃起来，纷纷表态：“请领导放心，我们一定按您的要求，通力协作把工作搞上去！”宗明宗二十年媳妇始终熬不成婆，百无聊赖，也只得无精打采地附和了一声。

下班后，同志们回家的回家，找节目的找节目。杨家华有惠源晚报为他召开的一个欢送聚会，对李惜君说了句“兄弟就不陪你了”，匆匆别过。李惜君本来就一个人在惠源文联，家属都还在顺风镇呢，便对编排夜晚值班表的范离琪说：“离琪大哥，反正我暂时也没地方可去，今晚就安排我值班吧，既休息又值班，一举两得。”范离琪正中下怀，交给他一串钥匙，对值班事宜细细交待一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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