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范离琪的离去，面对陌生而又空寂的所谓“市府心脏”，李惜君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都说机关是勾心斗角的地方，人情味比较淡薄，看来一点也不假。作为新同事，本来以为会受到热情欢迎，没想到一句热乎话都没有。想起自己当年走进只有八九个人的文联的时候，领导还特意请全体同事到惠源宾馆吃了个大餐，对他这个毛头小伙子一点也不生份，大家热烈碰杯，嘘寒问暖。他清楚地记得，毫无应酬经验的他，那天喝得不省人事，领导还在惠源宾馆为他订了个房休息。人们说，酸文人最虚伪，看来也未必，主要看是哪里的文人。两相对比，文联的文人就更真诚，而市府办里的文人就心机重一点。

想归想，李惜君心里还是挺振奋的，怎么说也算是跳出了穷酸的文联，进入了市府办公室，说得更白一点就是打入了惠源市政府的权力心脏。刚刚泛起的几点不快就象水过鸭背，闪过脑际，了无痕迹。于是，他把范离琪离留下的钥匙往皮带上一扣，哼着《夏天的浪花》，踩着轻快的脚步，到市府大院斜对面的潮汕茶餐厅匆匆吃了个竹筒饭，又回到值班室。

市府办的办公条件很好，39平米的值班室，3匹的柜式空调，把李惜君躁动的心吹得舒坦起来。自己从埋头写小说、散文的文联小卒子，摇身一变成了将要写行政公文的市府办公室秘书，麻雀变凤凰，反差太大了。去年快要放年假的时候，为了文联的几位同事的年终奖金，他还陪着文联领导到财政局陪笑脸讲好话，财政局那姓张的小科员像对等叫花子似的，把他们晾在那里，一老一小两个酸文人尴尬万分。文联领导跟他说过，进了市府办公室以后，无论如何要找机会修理修理财政局那姓张的小子，狗眼看人低哪！

李惜君认真地翻阅值班记录本，想看看别人是怎么写记录本的。最近几天值班的分别是祖天赐、范离琪、田启文、好姨，记录本值班人员姓名、日期、天气之外并没有记下什么，基本上是平安无事、一切正常之类，倒是昨天曾静的值班记录里写着“大湖镇副镇长方芳汇报：因马岭铅锌矿场采矿导致地陷，房屋墙壁破裂，当地上百村民到镇府大院上访。暂时平息，特向市府办公室报告。”看来值班就这么回事，没什么难的。他打开壁挂长虹大彩电，专注地收看央视第二频道的经济信息联播。只见一个常常露面的经济学家在那里侃侃而谈，说中国还要建大量的经济适用房，为了避免经济适用房被强势利益集团占用，经济适用房可以参照以前的筒子楼，同一楼层的几户人家共用一个厨房、一个厕所，这样强势利益集团就不会打坏主意，平民阶层就可以切实得到实惠，云云……李惜君心里骂了声“神经病，叫占大多数的平民阶层住进没有厨房、厕所的房子就是你们经济学家的理想吗？那能叫经济适用房吗？是经济适用狗窝吧！”他啪地关掉电视，拿起当天《惠源日报》翻看起来，头版是关于各位市委市政府领导活动的所谓要闻，最后一版副刊载了几位退居人大、政协的老领导的打油诗，中间几版则是征婚、二手房、二手车辆以及疏通下水道之类的广告。他想了想，觉得这个日报办得可不是一般差，每天都是这内容：现任市领导英明神武，四处出击指示；退休老领导很有才，诗歌倍儿棒；老百姓生活很糟糕，都买二手房，而且下水道还老堵塞。

李惜君倍感无趣，呆坐了一个会，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事。于是，他锁上门，决定到市府大院转转熟悉一下这个安身立命的新环境。他前后左右转了一圈，院子里种着许多王棕。王棕树树形十分独特美观，两头细小，中间**，树根部又膨大如观音莲花座一样，整棵树状如导弹一般。市府大院内的王棕系移殖过来的，树干**，有的一个成人环抱不过来，远远望去犹如一排排直指蓝天整装待发的导弹，所以市府大院又被戏称为惠源市“导弹基地”。毕竟还是年轻，李惜君像个骚情勃发的诗人，和“导弹基地”的“导弹”进行无声的对话，这些“导弹”仿佛向他低诉，自从这方土地上建起了市府大院，搬来了父母官，便开始了它显赫的历史，统治、管辖着惠源市的300万老百姓。大院里的各色人等，正一批一批粉墨登场，忠实地扮演着各种角色，正在这里上演着新的生动的权力活剧。李惜君环抱一棵最**的老王棕，果然抱不过来，他把耳朵贴在王棕树干倾听。老王棕似乎有灵性一样告诉他，傻小子，该轮到你上场了，从今天开始，从这里开始，奔向你的另一种人生吧。他一阵战栗，什么是压力，前途就是压力，什么是动力，前途就是动力！

转了一圈，猛然听见有个嘭嘭的敲门声。李惜君心里一紧，三步并作两步向值班室跑去。

原来是秦东江市长门在值班室门前，正举手要再敲门哩，见李惜君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他本来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怎么小李，是你在值班吗？”

李惜君不知道秦东江市长来有什么事，又恰好不在值班室的时候被抓个正着，吓得嗫嚅着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是我值班。我，我，我刚刚出去转了一下，熟悉熟悉环境。”

秦东江口气缓和下来：“小李第一天上班哟，就值班了？积极性蛮高的嘛。”

李惜君怕秦东江市长有什么想法，不敢说是范离琪安排他值班的，只说：“是我自己想值班，刚刚来，什么工作都要熟悉熟悉才好。我是这样想的……”

秦东江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说：“年轻人多干些好，多干些好啊。没事，我就是来看看值班情况，刚刚还以为脱岗呢。小李啊，非特殊情况，不要离开值班室，也许漏接一个电话，就会耽误一个重要事情或紧急情况。你也别急，慢慢就懂了。今后注意喽，嗯，我的电话1818，确实紧急直接找我也行。好好干！”

秦东江市长突击查岗走了之后，李惜君有点后怕，幸亏及时赶回来了，否则第一次值班就捅大漏子还得了。看来，在“心肝组”做事还不如在文联吃闲饭自在，以前哪见过这么烦人的路数？还查岗呢！最怕还没当上领导的心肝宝贝，反而得了心脏病。他又忽然想到，秦东江市长不过是敲了一会门，自己为什么不推说是上洗衣手间呢，这不比说去院子无事转转更好吗？唉，真笨哪，这点应变能力也没有！又一想，还是诚实一点好，万一秦东江市长察觉自己说瞎话，岂不是在他脑海中就留下一个不诚实的坏印象了么？胡思乱想了大半夜，就这样忐忑不安，辗转反侧。

值班室后面窗户可以看到影影绰绰的“导弹”也似王棕树的影子。李惜君忽然想起，美国小布什极力建设的全球导弹防御系统，英文缩写就是——TMD！唉，今晚真够TMD不走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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