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女娃的孤魂，每日犹如做梦般跟着父母，只有大海的咆哮，父亲的呼唤，母亲的哭声，提醒着她自己不过一缕亡灵。这一日，恍恍惚惚中，她仿佛听到有人在朝她召唤：“魂兮归来！魂兮归来！”她循声而去，却是自己的坟场上，一位巫师正手舞足蹈，嘴里嘴里念念有词。放眼望去，他的前面，聚拢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人，他的后面，一字排开放着几张木桌，桌上放着几瓶饮料，下面则是几个大的罐头，后面的木凳上，正襟危坐着几个看上去很有身份的人。两边的莹树上，挂着长条的招魂幡，冥钱则撒了满地。树干上，则新刻着仓颉亲笔的鬼哭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究竟又有什么活动了呢？自己的尸首下葬了有些时日，每日来坟场的人，看热闹的也罢，吊唁的也罢，却从未有今天这般的大场面，女娃从人群的喧嚷声里，依稀还是能听到这样的话来。

“女娃死的真是冤，这些没心没肺的，一个个都应该抛进海里喂大鱼。”

“没有女娃这事，还不知道几时有人管呢！”

“是啊，是啊，好在炎爷体恤下情，开始抓造船这事了，只是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造好。”

“正好找不到工作，已经在家歇了几个月，老婆大吵，孩子也饿得哇哇哭，这下正好，去造船！”

不久，巫师消停下来，立于一旁，桌后的一位正经人站了起来，用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安静。正经人开口道：“……大家知道，炎爷心爱的女娃很可惜的淹没了，……，炎爷说了，要多造船，造好船，不致大家去东海看日出，再还有人淹死……，我们如今在这里纪念女娃，同时办一个募捐活动，为炎爷分忧，为造船尽绵薄之力，望大家有钱的出钱，有物的出物……”

“募捐在各地都有，正如火如荼进行着，我们不能落后哦，希望大家踊跃，每一个捐的，名字会记下来，聚集起来，编成爱心花名册……”另一位，郑重地接着说。

话还未了，便有好几个人走到前面，各自手里拿着早已准备好的几枚贝壳，望罐头里一扔，便径自就走，全然不顾后面的喊话：“留下大名，留下大名”。

人群开始有些骚动，各样的人开始摸索着掏口袋，贝壳乒乒乓乓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而悉悉索索老鼠数钱般的声音也一直没有停息。

“这年头，怎么了？灾祸连连，要么大旱，要么大水，时不时还有地震、泥石流、山体滑坡……，唉唉，何时是个尽头？这日子让老百姓怎么过啊！”

“是啊，是啊，莫非老天爷生病了？阴阳先生，你来算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后老百姓还有活头没有？”

那个唤作阴阳先生的，便伸出了他那枯黄的手指头，掐了又掐，将头点了又点：“真是的，真是的，这些年来王土之上人心浮躁，油滑盛行，风气也不大正，上帝发怒，惩罚我等啊！初时还好，如今便一并发作开来了。只是今后，今后有没有日子过，只有天晓得了!”

“胡说！岂不闻，多难兴邦，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如今帝德广远且又爱民如子，不怕好不起来！”

“这可不一定了，油滑倒有些，譬如罢，石元，听说过吧，就是那个建造棚屋的人，他就只捐了一万枚贝壳。他说，大灾已成常态，以后再发生怎么办？总不至于天天灾祸，天天捐大款吧，这倒是成负担了！他还要求帮他干活的人，每人捐一个贝壳，新的灾难再来，也还捐得起。按他的术语，叫可持续性！呵呵！”

“什么，一万个贝壳，不就是在神户城两套棚屋的钱么？这难道就是负担么？一个贝壳？”一位青年咬了咬牙，冲口便是一句话，“他就这么抠门么？亏他还是首富呢！”

“各人的自由罢，不说别人，你又会捐多少呢？”

“我，我，我，捐得无你多，也无你挣得多！”

“我们小民算老几，这帮阔人大爷们实是可恶，小气得非常！”

“这倒也未必，据说，有人在神户城组织了一个募捐活动，很多阔人都去了，石器乐队，夸父组合团等也出场了，出水芙蓉也赶去凑了热闹。募捐的钱都拿去造船，他们的名字都记录在册，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

“只怕这些钱到不得上头，便被下面的硕鼠你一块我一块啃到所剩无几了。”

“然而总还部分会到罢。”

“吾料定即便船造了出来，该死人的人还是会死，不信的话，大家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狗嘴吐不出象牙，正是尔等这样的人太多，国家才会如此！”

“莫谈国事！”

谈论的人很多，伸出脖子看的人很多，但好在，捐的人也还是很多。连路过的流浪老头也抖索着慷慨解囊，人群便有些沸腾了，“我捐，我捐，我也捐！”的声音此起彼伏。揩眼泪的人也好似多了起来，阴阳先生也有些激动开来，睁着那两只金鱼眼，微微地颔首。“万众一心，众志成城！”

钱在捐着，那么，船造的究竟又如何呢，女娃的情绪，有些莫名纠结开来。而且，还有些困惑，捐便捐了，为何非要摊个名头呢？这个名头就这么重要么？不及细想，她便向东海而去，她想去看看。

沙滩的工地上，人们又和以前一般了，为着造船忙得如飞转的陀螺。只是旁边的空地上，比以前多了很多木杆，上面挂着大小不一的结绳，无非是在说着某某作坊捐一万枚贝壳，某某团体捐两万枚云云。后面的一排排棚屋，倒显得很是齐整，也很宽敞，每个棚屋的门楣，倒是非常赚人眼球，因为上面，都刻着仓颉刚刚发明的文字，却是“石元家族”四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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