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等到了尤菲七岁时，家中母亲有生产，弟妹幼小，就叫尤菲回家带孩子。

其实两家很近，不过不知为什么，尤菲总觉得那之后祖母老的很快。

小叔也把女儿送去陪祖母，不过那个女孩脾气不怎么好，很爱摔东西。每次去看奶奶，这个堂妹总朝她抱怨老太婆有多唠叨多烦。

她和尤菲米亚不同，尤菲是自有记忆便很祖母在一起，而这个堂妹是在五岁硬生生从父母身边离开，感情自然不同。

后来，祖母又陆续带了几个孙辈。

农村的夫人到了老年就是这样，领领孩子，太平而无聊地渡此残生，

直到——

十二岁那年，尤菲正在田里割麦子，忽然听见玛尼大婶到她家叫人。

“尤菲米亚，你快去看看，你奶奶倒在田里了。”

这片荒芜的土地，上至老人，下至孩童，都得在田里劳作，直到生命的最后。

正如圣经中所言，“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

老祖母身体一向安健，故此家中事务都亲理，可毕竟是老人了。

这一倒下便是中风。

尤菲米亚质问她的堂弟，“这时节农活忙，你又去哪里了？”

方是时，三叔把自家小儿子托管给老母亲。

九岁的年龄在农村已不是小孩子，更是一个成熟的劳动力。

马林满脸通红，什么也说不出，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在边上哇哇大哭。

自知理亏的三婶领走了堂弟后，四个儿子却在为谁该照顾老母亲争吵起来。

既不愿出力也不愿出钱。

既然母亲是大家的，那么就家家有责。

反过来说，也就家家无责。

尤菲带着自己的行李去住到祖母家，方便照顾，路上却被母亲拦住了。

“你傻呀，现在大家都巴不得把她推出去，你…….”

尤菲阴冷地瞪了她一眼，喋喋不休的母亲被吓闭了嘴。

越是了解祖母，越是会有种道不明的恸然之情。

有时，尤菲米亚会想，年轻的祖母也许有一段不一样的故事吧。

对于养育过她的老人，她不忍在老人身负重疴，子女背弃时离去。

祖母似乎总让她觉得不像是一个简单的乡村老夫，总好像看透世事的通彻。

只要一想起这样一个可敬且卓越的老人，晚年却是半生不遂，被子女们抛弃，悲凉地躺在**等死，她就揪心万分。

乡下人没有养老金救济金的，祖母家收入仅靠自家一亩三分地。

好在几个叔叔终是存了点良心，每月会补贴点钱。

Ⅳ

不过良心总有磨光的一天。

三年了，伴随着儿子们越来越冷的目光，祖母去了，同时结束了三年半身不遂的刑期。

尤菲米亚叫来四家一起听村长念完遗嘱。

她自然知道叔叔们最惦记的是老屋和爷爷留下的地，这三年，他们从未在床榻边服侍一天，自知理亏，可也不愿母亲的遗产白白便宜了后辈。

祖母清醒时曾对她说，这些事不处理干净，今后定是没完没了了。

早在上月初祖母精神忽然变差，时常昏迷时，三个婶婶就常常跟踪她，暗暗搜她房间。

结果十五岁的大姑娘除了几件破衣服，连个银首饰什么的也没有。

几个婶婶直叫见鬼。

今天叫村长来就是来作明证的。

“我（祖母凯瑟琳）死后，房产土地交由小儿子多吉，首饰家具交给在达达村的小女儿爱玛。”

众人皆是傻眼，过了一会儿，小儿子多吉痛哭流涕：“我的母亲啊……”

“遗嘱是他伪造的。”三叔第一个开始发难。

“这不公平，母亲这三年生病他一天都没服侍过，都是尤菲米亚在照顾，他凭什么得到那么多。”

看着父亲叔叔们新一轮的争吵，尤菲米亚心中冷笑。

几个叔叔婶婶一把年纪了，今天原本是铆足了劲了针对她的吧？现在遗嘱一有变化，反倒是帮她说话。

性格成长最关键的几年中，她见够了人性的丑恶。

尤菲静静地走出房间，不理会剩下人新一轮的争吵。

在祖母卧床的三年里，没有钱治病买药，没有食物果腹的时候，尤菲也会恨起几个叔叔。

凯瑟琳却摇头说：“亲爱的米娅，有一天你会明白，世界上的事都是这样的。你的心太过于善良，因而恨才会格外得强烈。须知，人都是这样一种生物，不好也不坏。”

她那时说，你的父亲叔叔们只是被蒙蔽了，终有一天当他们清醒时会比谁都痛苦。

是吗？尤菲苦笑着摇摇头。

在她看来，卓越的祖母这一生最失败的是便是教育出这么些子女来。

尤菲那时还太年轻，终是不能理解看过人间太多悲剧的祖母为何会包容。

战乱连荒年，贫民人生剧都是被生活所迫。

如果说久病无孝子，那么被孙女认为教育失败的凯瑟琳女士是这么庆幸：在她的人生尽头并不是孤独死去，而是由儿孙陪伴，在平安的小镇安然幸福地结束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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