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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去美术馆做什么？”沈达瑞随口问，他是个标准的中年男人，年逾五十，前发有点谢顶，淡淡的眉毛，松松的眼袋，脸上和身上都给人一种松松挎挎的感觉，身材更是完全向纵向发展，前后左右水桶一般，但皮肤很白，略显苍白的白，这一点雪妮倒是很象他。

“我们预科班的辅导老师让我们去的，说是帮忙完成一个设计。”还是周安雅的声音，她们是美院预科班的补习生。

沈雪妮自从上车，一直对父亲冷淡地沉默着，仿佛没听到他的问话一样。

“雪妮，太白居的银丝鲍鱼羹你不是很喜欢吗？我让他们给你准备了，听说那儿又出了几道新菜，去尝尝有没有你喜欢的，爸爸以后常带回来给你吃，好不好？”似乎看出女儿的不悦，沈达瑞讨好地说。他是老年得子，年逾四十膝下才有了她这么一个女儿，对她的珍惜和疼爱自不必说。

“嗯。”沈雪妮被迫回答，眼睛依然看着车外。其实，她和父亲的关系是最近几年才开始紧张的，自从母亲死后。

父亲本是个随和亲切的人，对妻女有种传统的宠爱，那时他只是一个小私企厂主，一家人住在简陋的三室一厅公寓里。但是，每天无论多忙他都会回家陪他们一起吃饭，给她带回几样玩具或是点心让她开心。虽然父亲那时生意也艰难，也没什么钱，但她倒宁愿他永远是那个样子，那个可以随时找到、随时依靠的父亲。

但是母亲不喜欢这样的父亲，尽管他脾气好，温柔和善又体贴妻女，她也还是不喜欢。她要的是钱，能买高档衣服首饰，能拥有漂亮房子车子的钱，她经常对深夜回家疲惫不堪的父亲大吵大闹，骂父亲没用，不思进取，然后将父亲赶回厂子里去。而年幼的她听在耳朵里，便经常在无人的午夜暗自祈祷父亲可以象母亲所希望的那样成为一个大富翁。

不知是母亲的吵闹刺激了父亲，还是她的祈祷感动了上天，他们家竟然真的一天比一天富有起来，厂房在扩大，生意也在扩大，那可恨又可爱的钱象潮水般源源不断的流进了这个家，然后变成车子房子漂亮衣服和华丽首饰，她起初很高兴，以为这样一来问题就全解决了。

然而不久她发现，她比以前更穷了，因为在这个家，穷得也就只剩下钱而已。

有了车有了房有了钱的父亲不再是她所熟悉的父亲了。他经常不回家，而自从三年前住进新房子，他呆在家的时间加起来总共还不到一个月，不管母亲去学烹饪做一大桌子菜，还是叫一群陌生人到家里来打麻将、聚会，都不能留住他对这个家的依恋。而无论怎么用钱折腾，也无法添充母亲那一日复一日空旷的卧室和无边无际的寂寞，终于，在一个凄凉的雨夜，她吸毒过量自杀了。

她得到了她一直想要的钱，却失去了她自己。

她为母亲难过，却并不责怪父亲，让她万万没想到和不能原谅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母亲葬礼刚过，她还没来及为母亲擦干眼泪，父亲就和与母亲同父异母的**结婚了。

那个女人叫张曼如，是一个留法多年的文学硕士，现任某时尚杂志编辑。在母亲的葬礼上，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女人，虽然她与母亲有着血脉之亲，但她们从不来往。她显然比母亲美丽得多，也高贵得多，无论是修剪得体的齐耳卷发，美丽端庄的容貌，光鲜亮丽的皮肤，品味不俗的穿着打扮，修长苗条的身材，都堪称完美精致，无可挑剔。沈雪妮承认，她确实是一个有魅力的女人，是一个任何男人都会向往的女人。但她还是没想到，得到她的竟然会是自己相貌平凡性格朴实刚刚丧妻的父亲，他们几乎是一**丧服就粘在了一起，接下来更以三个月结婚的闪电速度住进了她的家。

“到了，下车吧。”耳边传来父亲的声音。

她深深叹了口气，所以说，什么男人？什么爱情？通通都是鬼扯蛋。

☆☆☆

哪跑来的女学生真是多事。他看着手里的衣袋苦笑，他是故意留在那里，最希望刚刚那个老太太捡走，虽然是旧衣服，也许能让她派上什么用场吧。

下了车，他走在一条狭窄肮脏的巷道，不时有经过的路人向他投来奇怪诧异的一瞥，没错，穿着这么一身价值上万的行头走在这种居民混杂野狗乱窜的陋巷，实在是太显眼了。他在心里自嘲地笑着，一边走，一边欣赏道路两边的“风景”。

三四个民工蹲在灰尘漫天的路边就着个菜盆啃馒头，几个从头到脚无一处干净的小孩儿在烂泥里跑来跑去，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正将一盆脏水泼在门外。小食店外，二三个形容枯槁的老人闭着眼睛坐在阳光底下晒太阳。

在这里他已经生活了五年。

他走到一间铁皮屋---他现在的住所前，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于是停下脚步在外面站了一会儿。

他刚拉开房门，就被两个从侧面扑上来的人抓住了手臂，他们粗暴地将他按倒在地，用膝盖顶着他的脊背。他倒地的瞬间，听到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洛杰。”

他费力地向声音转过头，看到“同居人”苏玉那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

“起来起来，没看到他穿着新衣服嘛，别把衣服弄脏了。”前面一个如金属相撞般刺耳的声音对他们叫喊。

“是，大哥。”两个混混笨拙地将他扯起来，然后不分三七二十一将他的衣服扒了下来，精仿皮外套、高档羊绒毛衫、甚至贴身穿的真丝衬衣。

他任他们扒光自己，不动，也不说话。

他们准备解他牛仔裤的皮带时，对面蓄着小胡子的矮胖子摆摆手，“行了行了，那个我又不能穿。”

“是，大哥。”两个混混从他身边退开。

小胡子大哥走到他面前，一双贼光闪闪的小眼睛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笑容可掬地道：“听说你钓到大鱼了，怎么，她只给你买衣服，没给你这个吗？”他一只手做了个数钞票的动作。

“你刚才不是搜过了吗？”他泰然自若地答。

“咝——”小胡子吸了一口冷气，拍拍他**的肩膀，“洛杰，我们可是好兄弟，对吧，你知道我一向是最信任你了，但是，但是你一连三个月既不还本金也不还利息，是不是有点太说不过去了，啊？”

洛杰皱皱眉头，转头望向跪在一边正暗自流泪的苏玉。苏玉不敢看他的眼睛，仓皇地回避着他的目光。

他们的神色没有逃过小胡子的眼睛，他装腔作势地“唉”了一声，很知心地走到他面前对他道：“你把钱给了他是不是，哎呀，你怎么能相信这些吸管（吸毒者）呢。钱到他们那里还不跟扔到水里一样，不对，不一样，扔水里起码还能听个响儿啊，到那儿可是个没有尽头的无底洞哈哈。”他突兀地大笑起来，似乎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很酷的话，跟随在他身侧的混混们也赶忙陪着他笑。

小胡子的“傻笑”靠一段落，他重新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一脸严肃，象个正在审判罪人的法官似地庄严地对他道：“兄弟，今天你就算到老鼠洞里，也最好给我挖出几个铜板出来，否则你也知道让大哥我空手回去的代价是什么吧。”他说得语重心长，仿佛受惩罚的将是自己一样。

可惜无论他怎样表演，他的观众都是与初进来时一般无二的木然无语，他低垂着头，甚至连眉梢都没皱一下。

“你这样我很为难啊。”小胡子嘴上平静地说，目光却已经凌厉起来，向身旁一个混混示意。

先前抓着他的两个混混答应一声，重新扑上去，一边一个，将他推向后面的门板，然后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

洛杰被推得后背重重撞在铁板上，一时间屏住了呼吸，但他仍然不吭声，只是暗自咬紧牙关。

小胡子从裤腰上抽出一个弹簧刀，走到他面前，一按机簧，锋利的刀刃“啪”地跳出来，映着窗外射进的午后阳光，一闪一闪地，发着刺眼的光芒。

他用刀子拍打他的脸，象拍打着一个皮球似的，笑嘻嘻地道：“你们说如果我在这张漂亮的脸蛋上划个十字，那会怎样呢？”

洛杰更紧地咬着牙，不开口，侧头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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