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虽已是初秋,但日光还是很毒——秋天就是这样,早午温差特别大,要不怎么会有“秋老虎”的说法呢?
柳条乡初中的操场上,初一新生正在进行为期一周的军训。
“柳条乡初中是一所寄宿制学校。因此,后勤管理必然是学校的管理中主要的组成部分,这几年,柳条乡初中的后勤管理一直是全县的示范单位,在此召开了许多次后勤管理现场会,而能使后勤管理有如此成就的,军训是较重要的一个环节。它能使学生在走法与内务整理上达到步调统一,更重要的是,它能煅炼学生的意志力,培养学生的团结合作意识。”
以上这番话是郑天凯在新生军训动员大会上的讲话。此刻,在操场边树荫下,韩星正向杨意志模仿着郑校长那慷慨激昂而又时刻忘词的讲话,把杨意志逗得抱着树绕圈。韩星笑道:“你别抱着树使劲,一会给啃掉皮了。”这句话点到了杨意志的痛处,站起来扭打韩星。闹了一阵子,两人拿出随身携带的象棋,于树荫下下起棋来。两个人都是棋迷。虽然下得不怎么太好,但初中时就常在一起厮杀,此时无事,便又来较量一下。
棋开几步,杨意志把“马”跳过河,开口问道:“韩星,你说咱真一辈子都得当老师啊,有意思吗?”韩星出“车”迎战,抬起头来看了看杨意志低下头,半晌方开口:“咳,我说杨子,怎么没开始干就泄劲了,谁不知道当老师又累待遇又低,搞不好还得让家长整个身败名裂,但是,现在除了当老师,咱们还能干什么呢?我记着咱学过两句诗,‘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你说咱念一肚子书,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还能去干什么?再说了,当初咱没考高中,还不是因为考虑家庭负担太重,不想念大学,现在好不容易分配了,就得安心工作,否则让家人受累,我还真于心不忍。再者说,当老师也没什么不好,我们是春蚕,是红烛,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我们肩负着承前启后的重担,传道授业的责任。意志,以你的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冰雪聪明,刻苦努力,相信,你会成为教师队伍中一颗闪烁的明星。你会是我们事业道路上一只领头的羊……”
还没等韩星说完,杨意志便跳起来,抓起一把被吃掉的棋子扔过来,韩星连忙闪避,冷不防“砰”地撞了一个人,韩星忙回头,还没等看清对方的脸,一串阴阳怪气的训斥已传来:“干什么呀,还有个老师样儿吗?我教你们的时候怎么教的呀?”韩星这才看清,来人是总校的副校长姚力,初中时教过自己政治。小背头梳得锃亮,一身西装罩在麻杆似的身上,怎么看怎么不舒服。韩星忙陪笑道:“哎呀,姚校长,对不起啊。”姚力鼻子哼了一声,拎着小公文包走了,边走边说:“我可得去和你们校长说说了,这年轻教师可得培训一下了,这么毛躁可是不行,老要张狂少要稳啊。”
待他远去了,杨意志方说:“这老姚怎么还跟个娘们儿似的,教咱们的时候,一上课我就起鸡皮疙瘩,没想到时隔三年,还那样。”韩星不屑地笑了笑:“管他干什么,年轻人还不有点年轻人的朝气,赶明儿我穿上长衫,戴上瓜皮帽,拿着戒尺,看他怎么说,下棋。”两人若无其事,又重摆棋局,杀将起来。
两人鏊战正酣,韩星班的一个学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老师,前边生活办的老师叫你去一下。”韩星很纳闷,自己刚从那过来没一会,又有什么事?”招呼着杨意志,两人往生活办公室走去。
刚进生活办,便听见生活教师邢宝珠在一声高过一声地训斥学生,正是自己班的,代理班长苏华也在内。见韩星进来,苏华眼泪“唰”地流下来:“老师,我们真不知道。”韩星瞪了他一眼:“哭什么哭,怎么回事,邢老师?”邢宝珠气冲冲地对韩星说:“怎么回事儿?刚才总校姚校长过来看卫生,就你班男生宿舍一地碎纸,把我好一顿训,你们班这些崽子,这不是给我砸沙子戴眼罩吗?”韩星忙说:“不可能,我在宿舍看着他们搞完卫生的,很干净啊?”邢宝珠腾地站起来,“哎,我说韩老师,咱去看看,你别不信。”
几个人和学生来到宿舍,果然满地碎纸片,韩星回头看几个学生,眼中都是含满泪水,一脸无辜。他转回身来随手捡起几片碎纸,想看看能不能找出些线索。突然,韩星眼睛一亮,拿着一片废纸对邢宝珠说:“邢老师,这纸不是我班学生扔的……”没等说完,气头上的邢宝珠马上打断了他的话:“行了,韩老师,事儿明摆着的,你看你不帮我收拾这帮儿学生还替他们说话,你干什么呀,怎么现在的年轻人都这样儿,自己带不好学生还偏袒私护……”
韩星气得**直哆嗦,他抬起手来,将那片废纸递到邢宝珠鼻子底下道:“你给我好好看一下,这是初一五班陈晓写的古诗,你调查去吧,以后别倚老卖老,年轻怎么的,毛**说过,年轻就是资本,年轻就是财富,有能耐你把胡子长回去,把脸上的褶子用熨斗熨平了,你能吗你?”说完,带着几个学生摔门而去。
邢宝珠脸色惨白,手捏着废纸瑟瑟发抖,杨意志赶紧劝他,“邢老师,别生气,我去帮你找这个学生,把事情弄清楚。”说着,赶紧跑到操场上找五班班主任高云芳调查这件事。
事情很快真相大白,五班陈晓因为古诗默写考试发下来的成绩不满意,将听写纸撕了,因初来不太熟悉错到了隔壁的初一一班宿舍,扔了一地,那时宿舍人都已集合军训,他也没有打扫便走了,谁知惹下了这出祸。高云芳狠狠地批评了陈晓,可是刚才还理直气壮的邢宝珠老师却瘫坐在椅子上抽着旱烟一言不发。
杨意志回到办公室,见韩星正独自吸着烟生气,便上前拍了拍韩星肩膀说:“行了,事情弄清楚了,五班一个学生扔的,高老师正训他呢,邢老师也气坏了,你也是,那么大岁数你呛他干什么呀,那可是……”“行了!”韩星打断了杨意志的话,“我也知道我不应该那样,可他说那话办那事儿多让人来气呀,不说他几句他还上房了呢!”杨意志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拿了书回座位了。
两人正坐着,沈峰和乔小梅走了进来,沈峰抱着一堆雪糕,“来,吃雪糕,这天儿太热了。”年轻人总是很快将烦恼抛之云外,韩星几人大吃雪糕,聊着初为人师的新鲜事儿,萦绕在韩星心上的那块阴云也消失无踪。
下了晚自习,韩星到男女生宿舍安置了学生,刚要回去睡觉,被值班的郑校长叫住:“哎,小韩,到生活办去一下,有点事儿和你说。”韩星转念一想,肯定是因为和邢宝珠的事儿,弄不好得挨顿剋……容不得多想,韩星跟着郑校长进了生活办。
邢宝珠去外面检查住宿纪律还没回来。郑天凯示意韩星坐下,扔过一支烟,自己燃着一支,看了看韩星,笑着说:“今天你和老邢的事儿我知道了,各有责任,错首先在老邢,但是年轻人对长辈也该尊敬一些不是?”韩星点了点头,心里掠过一丝愧疚,郑校长吸了几口烟又说道:“这不,老邢整了点酒,咱几个喝点儿,事一说开就好了。”话音未落,邢宝珠拎着大手电筒进了屋。韩星忙站起来:“邢老师,今天……”邢宝珠笑着打断韩星的话:“小韩啊,我和你爸是老同学,我还能因为几句话生一个孩子的气吗?况且今天也是我不对。说话又臭又硬,不明真相就数落你……”“知道真相也不能数落呀,有事得好好谈谈。”郑校长的一句话,逗得两人笑起来。
邢宝珠拉开橱子门,从里面取出一桶白酒,又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竟是一只扑鼻香的熏鸡。邢宝珠又掏出些辣椒酱、臭豆腐、花生米之类的小菜。三个小搪瓷缸一摆,三个人无需客气,喝将起来。酒是自家酿制的绿豆酒,入口清甜爽辣,很是对胃口。不知不觉,每人已喝下一缸子酒。邢宝珠站起来给几人倒满,端起缸子对韩星说:“小韩,今天那糟心的事咱就不提了,以后咱就是好爷们儿。”说着,大大地喝了一口,韩星也站起来,喝了一大口。几个人互相碰着酒,不知喝了几时,韩星已是醉眼朦胧。他最后只记得郑校长告诉老邢照顾着自己,便回办公室了,以后便什么都不记得……
不知过了多久,韩星被尿弊醒,睁开眼睛,灯光刺眼,反应了半天方明白,这是生活办的炕上。看了看腕子上的手表,已是凌晨三点多了。老邢还坐在办公桌前,戴着老花镜看书。韩星忙穿鞋下地,刚一站到地上,眼前金星直冒,险些摔倒。幸好老邢从旁边扶住了他。“没事儿吧小韩?”老邢关切地问。“没事儿,这酒喝着挺好,劲儿可不小,不过不上头。你还没睡啊,邢老师。”“没有,我晚上基本上一晚上不睡,怕学生有什么事儿,来,喝点浓茶,解解酒。”韩星端过茶杯,“咕咚咚”喝了个够,虽是满口的苦涩,但腹内的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却好多了。“我出去溜达一会啊,邢老师。”韩星和老邢打了个招呼,出了生指办。去厕所解了个痛快。出来之后便在操场踱步。
深夜的校园消失了白日的喧闹,微凉的夜风划过树梢儿,拂着国旗发出沙沙的轻响,回荡在空旷的校园里。主路旁的路灯柔柔地亮着,偶尔有夜飞的鸟儿,落在有亮光处,叽喳几声,又振翅消失在黑暗中。
韩星在操场遛了两圈,走到旗台旁坐了下来。将头靠在旗竿上,冰凉的铁意沿着后脑“倏”地传遍了全身,他猛然觉得自己变得无比地清醒。看着周围依稀的草木和房屋,不知怎的,韩星只觉得心中一阵发酸,热泪沿着脸颊流下,滴到冰冷的旗台上,一瞬间,许多已经模糊不清的往事竟如此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首先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的居然是一个叫林灿的女孩子。
那还是初中的时候。韩星和林灿在初一初二的时候做了两年的前后桌。那时还小,天天孩子般地在一起耍闹。林灿是个特别内向文静的女孩儿,秀气的面庞上有一双幽深黑亮的眼睛,一笑便**两个深深的酒窝。每当韩星和同学玩闹得满头大汗,灰头土脸回到座位的时候,林灿总是趁他人不注意,蹬蹬韩星的椅子,告诉他“别闹了,去洗洗脸”之类的话语,韩星也便不客气地将她桌上的小绿壶里的凉开白糖水一饮而尽。聪明的韩星注意到,每次喝水的时候,水总是满着的,可两人谁也没有说破其中的秘密,林灿依旧每天地带水,韩星依旧每天地喝。
转眼到了初三,虽说是乡里两所初中合并到一处,重新编排了班级,但是,两人还是巧合地分在了一个班。中考带给人的压力是巨大的,每天钻在书山题海中的韩星已无暇顾及玩耍,但林灿桌上小绿壶的水却从未断过。
初三寒假期间,学校组织补课,韩星因感冒整整咳了一天。第二天一早进班学习,便发现桌厢里多出了四个桔子和两盒感冒药。韩星自然知道是心细的林灿所为。接下来一直到放假的十多天,桌厢里的东西与药从未断过,或是些水果,或是些奶糖——林灿家就在学校东边,开了一家商店。有一次韩星特意早早起床到班级后边埋伏,果然见走读的林灿早早来到,将东西塞在自己桌箱,惹得韩星还哭了一鼻子——因为感动。
中考时,韩星如愿考上了师范,而林灿却以7分之差未能考上高中而赋闲在家,帮父母料理商店。此后虽相隔不远,但韩星一直没去看她。直到上了师范,展琳的出现,让韩星忘记了这个曾经给过他诸多关怀的女孩儿……
想到这里,韩星的心中似乎被无数尖针猛刺,一种细密而真切的愧疚感在心底生发开来。他燃着烟,心中想道:“有时间一定去看一看林灿,哪怕并不是出于那种想法……”
“嘟嘟……”嘹亮的起床号打断了韩星的思绪。不觉中,已是晨光熹微,生活区的广播里和音体美办公室的广播里同时奏响了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学生们陆续从生活区奔向厕所,奔向班级,又奔向操场,人欢马跃,生气勃勃……
韩星迎着第一缕朝阳大步向办公室走去。是啊,既然是新的一天,那就有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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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上)』
初秋的原野,绿中泛黄,漫~遍野的庄稼在炙~的秋日曝晒~,已现出成~的征兆,幼时的一首儿歌最能~现这醉人的乡村秋色:“竹马跑,呱哒哒,骑马~地看庄稼,高梁笑~脸,大豆乐开花,谷子甩大穗儿,玉米~白牙,走一洼,又一洼,到~都是好庄稼。”清河村二组的村民们沉浸在丰收前的喜悦之中。组长姜虎一大早就组织队员分好工,去修通往本队四大块地的马车道。清河村二组的耕地分布在四大块,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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