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烟坐在马车里，路崎岖不平，一路上颠簸地有些想吐。她掀开车帘，外面白茫茫一片。离开帝都三个月了，已是早春，却仍是冰天雪地的。她叫了车夫一声，问道：“老伯，走到哪儿了？”

那赶车的老伯看她探出头来，笑呵呵道：“姑娘，这外头冷，别冻着了。前面就是凤鸣山了，翻过这山，路就好了，大约再有十来天就能到台州了。”

她也笑了：“听说这凤鸣山上有凤鸣，不知能否有幸见到传闻中的凤凰呢，活了十五年还不曾听过凤鸣呢。”

“姑娘瞧你说的，我这老头子都一把年纪了也没听见过，怕是传闻吧，这凤鸣山我也走了不知多少回了。”

“哦？您到过此山？我还以为您是帝都人呢。”

“哪能呐，我家就在这山脚下，只是干我们车夫这行，整天跑难跑北的，常年不在家，这凤鸣山啊跟我家似的，有多少条山间小道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唉，半年没回家，也不知我那婆娘的病好了没……”说着叹了口气，挥鞭赶车。

芷烟问道：“老伯，这凤鸣山上有住店吗？”

“住店没有倒是有座尼姑庵，你瞧这山上的风景，原先每年盛夏，不少达官贵人都来这儿避暑呢，建了些庭院。不过，山上有些只是后山有个很大的湖，却是什么东西都会沉下去，再加这些年上这山中猛兽恶鬼夜里作怪，吓走了不少人，山上倒冷清了起来。”

芷烟想了想问道：“这儿离您家还有多远？”

“快了。等这趟回来，老头子我就能好好休息一下喽。”他看了看暗沉天，说道，“这天色也不早了，要不这样吧，姑娘先去我家住上一宿，明日再启程，这夜里，山里猛兽出没，怕是不安全。”

“这样也好。”芷烟点头。

晚上，芷烟在车夫家睡下，却怎么也不能入眠，翻来覆去，硬板床咯吱咯吱响。直到天明，她一早起来，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吃罢早饭，看那老伯夫人咳嗽个不停，夫妇两人依依不舍地话别，便给了他车钱，不要他再送。

“那怎么成？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孤身上路？”老妇也是不同意。

芷烟坚持：“给我一头驴子即可，这一路上车马颠簸的也不好受，再加上这马车不好上山，我一个人还方便玩赏。”

夫妇俩对望了片刻，见拗不过她，便随她去了，嘱咐她一路小心。芷烟应着，牵了头驴子上了山。

雾气很大，水漫站在一个山头歇脚，山路蜿蜒崎岖，徒步爬上来对一个女子还是很费力的。她牵驴走了小道，都说小道风景更美。有些微喘，她极目眺望，原来这山还真大，远处还有不少山头，朦朦胧胧地笼罩在云雾中，倒有些飘渺仙风之韵。

看着脚下的万丈深渊，她舒心地笑了，从这里纵身一跃的话，穿上宽大的衣裙该是蹁跹之景吧，如同一只美丽的蝴蝶流星般坠落。可惜，站在这高处，她忽然觉得，她悟到了些什么。忽然觉得，她真的放开了。

多少年的心心念念，任谁都是不能轻易放手的吧，这途中的三个月，她想了很多，师父说她是个执拗的人，她不信。可她为了成为他喜欢的女人，辛苦学艺三年，她自幼只爱读书淘气，对那些琴棋书画甚是讨厌，却知道他爱听琴后苦练琴技，却为了成为跟杜雪曼那样娇媚女子而忍下心中所有不快，从姿容仪态、女工礼仪学起，她甚至还学了媚术，终于成了一个妩媚妖娆、风华绝代的女子。可一年相处，即使是在肌肤相亲之时，她的心却依然空空的，任是身体上再怎么水乳交融也填补不了。此刻，她真的觉得，或许，是她错了。

丢弃了这么多东西，原来不过是为了她的执念。她忽然觉得对不起爹娘，更对不起自己。她从来都是个聪明人，却不曾想一个情字竟把自己困到如此境地。

她轻叹，看着呼出的热腾腾的气体流散在这空旷的山野间，融入那白茫茫的云雾中，忽然感到无比的轻松，就像一年前未曾回到帝都一样。

牵了驴，转身下山，前头还得翻过好几个山头才行。忽然远处有鸟鸣，嘶哑如哀鸣，却是她未曾听过的，缭绕在山涧，寻不到声音的来源。她停下听了片刻，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了，方又赶路。只是，不知为何，忽然对这陌生的山道有种熟悉的感觉，分岔的小路，头脑却不曾思考便自然地循着脚步走。

直到她看到那片湖，湛蓝湛蓝的湖水，看不到尽头。她甚至怀疑看到了海。

寻了脚边的一片落叶，她扔了进去。只见，那片叶子在水面上飘了一会，打了几个转，旋即没入深不可见的水底。

这一定就是车夫说的那个神秘的湖。她轻叹，没想到却给她遇到了。

正思量着如何走出这危险之地，忽然那驴子嘶鸣了一声，发了疯似的乱跑。她被那缰绳拽着，被它拖着跑了起来，身子在石头草丛里咯的疼痛不已，就在她打算放了那绳子的时候，那驴子忽然停了下来。

她松了口气，却还没平复下心来，脚却渐渐沉了下去。她不可置信的低头，竟然是块沼泽地，那驴子竟然把她带到了一块沼泽中！

身子往下每沉一分，她的心也跟着沉一分。随着陷的越来越深，她心里不禁苦笑，真是造化弄人，刚想开了过往却不料竟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也罢，就这么消失，也没有什么不甘的。有时候，再深厚的眷恋，倘若捅破了那层纸，就什么也没有了。她放下了，如今回了台州，也是给爹娘添堵也给自己添堵。就这样消失，也算是个不错的归宿。

她闭上眼睛，意识消散之前，忽然希望，来世，做个翩跹的蝴蝶该多好。徜徉在山水间，自由地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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