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四妹勉强吃了几个肉块，再也吃不下去，说：“你给滕家婶娘盛些麂子肉过去，她奶水不足，滕二叔腿不方便不能打猎，你多盛些过去。”

马自强应声而去。湘西房屋多是青石板砌成，稍有富足的，院子也用青石板砌扎起道围子，甄家院子却是用细竹片围了圈篱笆，他刚绕出竹篱笆墙，恰巧遇见滕氏抱着娃娃踢踏着走进来，边走边招手示意他过去，压低声音说：“自强，你没告诉四妹阿婆的事情吧？”

马自强摇摇头。

“方才她向我问起。”滕氏叹息一声，“瞒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她那阿婆平日一天到黑也不会跨出这篱笆院子，你能瞒过今天，只怕瞒不到晚上……”

马自强不说话。

“该讲的总是要讲的。”滕氏叹息一声，摇头不语。

马自强扶持着竹篱笆，想着心爱的女人当头一棒，且那个恶人还是自己。觉得苦恼不已，过了良久才折身回。呆呆坐在床前不说话。

“你回来了，给滕家婶娘家送得够不够?不够的话那就再多送一碗去，他们一家也不容易，这麂子肉有点油腻，我吃不下。要不就留一点给咱家阿婆，其他都给他们送去？”

“好。”声音很是低微。

“你怎么了？”甄四妹偏过头，瞧着他，一遍一遍地问。

“阿婆……阿婆……”马自强突然抱脸哽咽。

甄四妹咬了咬牙齿，颤声道：“阿婆是不是出事了？”

马自强不答，泣不成声。

甄四妹定定地睁大眼，瞪视这纱帘，一动不动。

鸡公寨原来不叫鸡公寨，地形为一座山谷。谷里三面环山，清晨，朝阳从地平线升起，谷内依然还是一片漆黑，待到日上半山，谷内方才从迷雾中缓缓亮起来。下午四时，谷内阳光收尽，早早进入黄昏，如此气候，谷内的农作物收成极低，筲箕湾人宁可少种几斗地，也不愿进山谷开荒种地，久而久之，山谷内杂草丛生，一片荒芜。筲箕湾镇苗民便称之为不毛谷。

清嘉庆年间，鸡公寨先人迁徙到此，清理山谷杂草，改良了田地，广种薄收，在山的朝阳面种上水稻玉米，山顶种上油茶。为了不误早起，先人们想出个法子，养上数十个红冠大鸡公打鸣，天蒙蒙亮，嘹亮的鸡叫声响起，环着山谷响成一片。莫说鸡公寨人能听得到，半数个筲箕湾也被唤醒。从此山谷就被叫上了鸡公寨的名号。

马自强一夜未眠，日里间，甄四妹浦一听到她阿婆的噩耗，便不声不响咬着牙关瞧着半空，一动不动。

她这般反应让人后怕不已，马自强惊慌失措，不住地叫唤，她也不理不答，直到临近天黑，甄四妹方才背向着马自强，“你回吧。”

她这幅样子，马自强如何放心，坚持要留下，甄四妹也不说话，傍晚马自强又炖了麂子汤，她也不吃不喝。他心急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天黑下来，滕氏过来帮忙换药完毕后，他才不甘地赶回家去。

“喔——喔！”清晨，鸡公寨的鸡公刚刚打鸣，马自强一跃而起，洗漱过后便蹑手蹑脚，跨出门槛，绕过山间小道，只见寨子里大雾萦绕，马自强走得一段，须发皆挂了一层雾水。

他一路来到甄家竹篱笆前，眼前突然人影一闪，从里向外冒出个人来，差点和他撞个满怀，马自强不由吓得一跳，定睛一看，“刘三眼儿？”

那人竟然是筲箕山三当家刘三宝。

刘三宝一怔，也不说话，转身便走。

“站住！”马自强冷冷叫住。“你来干嘛？”

“这可不是你马大少爷家，我来这干什么关你个卵事！”刘三宝稍停脚步，傲然回头道。

“虽不是我家，总还是鸡公寨的地域吧？”马自强不甘示弱，“鸡公寨不是你筲箕山，岂能容许你想来就来？”

“嘿嘿！小娃崽，我就是要想来就来你又能拿你家刘爷怎么着？”刘三宝勾勾手指，调笑道。“若是不服气，搬上你们寨里几根拨火棍鸟铳来往你刘爷胸口来着啊？”

“你——”马自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斗嘴声音，惊动屋里人，甄家草房里蟋蟋响起，门咯吱打开了，刘三宝见状，也不再斗，顺着小路疾步而去。

马自强恨恨地跺跺脚转身。滕氏披着蓝色外衣开门，一眼瞧到刘三宝渐渐远去的背影，嘀咕道：“筲箕山的土匪这样清早怎么跑到这来了？”她上前一步，正要询问马自强，一眼瞧见门槛前摆放着一个竹篓子，“咦？谁落了东西在这家门口啊？——”她拿起一看，吓得尖叫一声，差点脱手扔出！

马自强接过一看，篓子里是一条遍体通红、形态貌似蜥蜴的活物正攀爬跃动。这条活物马自强认得，名叫血壁虎，出没湘西深山丛林，遇到危险，尾鳍自动断落，在地上晃动不已，麻痹敌人视线，从容逃走。而断裂的尾鳍，不出数日便痊愈长出。血壁虎入药治疗外伤，极具奇效，湘西猎户狩猎，受到外伤，用这活血壁虎捣碎敷上伤口，不出三日，伤口便结痂痊愈。湘西家户均狩猎，血壁虎有这奇效，常常抓捕备用，久而久之，血壁虎数量便稀少了。成了求之不易的药引。

马自强和滕氏瞧着这竹篓子里的血壁虎，不由暗想：“难不成这筲箕山的三当家大清早跑上鸡公寨，就是为了送这个药引子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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