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棠来接我的时候，许晏也在。

聂浅棠小鸟依人地腻在他的怀里，两人的笑容都看上去那么真挚、那么幸福。

我半躺在医院的病**，抬头就看见许晏立在门口，风度依旧，犀利、倨傲，如同一只高贵的孔雀。时间跟他一起静止在那里，他只是随便地站着，看上去无所谓的，像一幅画，成一个世界，周围的一切都好似不存在了。浅棠牵着他的手就在他身边，却也好像隐没不见。

“许晏，我以为，我们在威尼斯达成共识了。”

他把视线从窗台上景辰送的盆栽的太阳花上收回，似笑非笑地，慢慢转向我，目光竟仿佛穿过千载，誓要在我的瞳眸里刻下永隽的烙印：“是啊，我不该回来。”

我错愕无话。

我认识的许晏，应该是带着促狭的笑容，邪气地逼近，强势而笃定地用陈述句说“你在害怕”。

可是他用一种柔弱无害的男孩子的语气，安静的，淡淡说是啊，他不该回来。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我不能自控，扬手重重甩了他一巴掌，甩完又觉得，他可能就是想引我甩他。

我看着自己的手，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和他的脸一样，又红又肿，还不能停止颤抖。

“你认为，浅棠会有什么反应？”

果然，这个样子才是许晏啊！

“绮晖，我因为你变得丑陋了。”

“少跟我装文艺青年！我就不明白了，许晏，你到底要什么？我有什么值得你威胁的东西？”

“你难道不觉得你错么？”

“是，都是我的错，是我勾引了你，你就原谅我一回，当什么都没发生！反正你爱的是浅棠不是么？你当时只是把我当做了浅棠吧？我又不会破坏你和浅棠的感情，你揪住我干什么？”

“是啊”，他嘴角勾起自嘲的轻嗤，“我爱的是，浅棠。”

我叹口气，耐心道：“许晏，你听我说，没事的，过去了，就像没发生过一样。你想想你爱的浅棠，她那么好，你忍心伤害她吗？你不会的。”

“你呢？”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好像突然从梦中醒过来一般，“你会吗？”

“不……”——我想这么说但是我不能，尴尬地沉默。

他似乎也不期待我的回答，接着道：“不会，你不会的。”末了他好像为了说服自己、让自己更确信，又重复一遍：“你不会的。”

但是，为什么，他的表情那么绝望。

浅棠一边拧开盒盖给我舀汤，一边唠叨着她这汤的种种益处，十足的温柔贤淑的小女人模样。自从和许晏在一起后，她变了好多，曾经豪言独身一世的女子，也终于腻了做无根的浮萍。我知道许晏就是她想停靠的港湾。

“莫止澜来A市了耶！”浅棠尝过温度，把碗递给我，“你这个BigFan肯定有票吧？”

“对，我买的首场。还有——‘铁杆粉丝’是‘Die-hard’Fan，不是‘Big’。”

“切……哎呀，不就是你出车祸那天么？真可惜！”她扭头看许晏，“是吧？”

这时景辰推门进来，不冷不热道：“撞了我们的就是莫止澜。”

许晏正在削苹果，眉头一皱，我瞥到他削伤手了。

浅棠没有发现，兀自呆愕，好半天缓过劲，眼神热切地缠向我：“你见到莫止澜真人了？”

我说，这丫的第一反应怎么不是替我抱不平问候人几句？“还说了话。”

“啊啊！！他真人是不是比电视上更帅？声音好不好听？说什么了？有没有笑？笑起来什么样是不是迷死人了？”

景辰也坐下削苹果，我貌似也瞥到他眉头皱了一下，不禁脱口问道：“削了手了？”

我等了好久，他才艰难地抬头：“……”，手上一点血迹也没瞧见。

许晏忽然一把揽过浅棠，眼对眼嘴对嘴：“你男朋友还不够帅不够迷住你声音不好听么？嗯？”

“许晏，你浓重的鼻音和毫不遮掩的作秀姿态让我恶心。”

这不是我发出的声音。

景辰正好站起来去丢他一点都没削断的完整一长条苹果皮，望向门口的脑袋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只从下面看到了一双STEVEMADDEN新上季的女式高跟鞋，半截薰衣草花样绵绸长裙的斜坡式下摆。

然后许晏把浅棠从他上放下，笑容满溢，大步上前和那个女子拥抱道：“这种话只有你说得出来！”

我于是还是只能看到许晏的后背。

许晏似乎很是享受他那边厢的美好气氛，一时半会还寒暄不完，但也许那女子突然发现浅棠、景辰和我都在等着，从他肩后冒出了脑袋。我终于看见了她的脸，解决了这桩要紧的事让我如释重负。

齐肩的大波浪卷，没有什么首饰，深蓝边框的眼镜，意料之中的美貌。

许晏解释说：“浅棠你不是说绮晖还有一场口译，正在找替的人吗？时间紧迫，我就请她直接过来了，陈部长那边没问题。”

她摇手笑道：“Hello,我是李默哲。”

李默哲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哇塞！真的是混血儿耶！太漂亮了！我还以为大帆那丫的骗我！”

把“大帆那丫的”译成我心目中的陈部长，着实有些费劲。

她直视着我的眼睛，满脸惊奇、兴奋，溢于言表的心喜，但她看我的表情像在看一件物品。

而景辰看她的表情，也像在看一件物品。

我说：“李首口，我一直都挺期待见到你的。”“首口”两个字出来的时候，景辰奇怪地扫了我一眼。

他也说：“李首口，您好，我叫景辰，联合国外交部的同传。我的两篇硕士毕业论文和博士论文分别引用了您的”SpatialRelationshipofEquatorialPlaaBubblesandField-AlignedIrregularitiesObservedwithanAll-SkyAirglowImagerandtheEquatorialAtmosphereRadar”和”OnPrinciplesandStrategiesofTranslationLossandCulturalCompensation”。”

“哈？你研究生的专业是——”他成功将李默哲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气象气候学？”

“是的。”

“人才啊！”李默哲放肆大笑道，“和我一样！人才！”

我想着，也许只有在陈小帆、李默哲这样的人面前，许晏才会收敛他的光芒，或者说，他不得不，他也乐于那样。因为我看见他的笑，剥去了不容于世的不屑和疏离。

李默哲坐在那里，调侃、微笑、摆弄头发，举手投足，在我们中间一点也不显得突兀。好像把她放到哪里，她就属于那里，你会想听她说话，并且完全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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